从李申之的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
如果非要说出一种情绪的话,大概是遗憾。
官家赐的木匣子竟然没有上漆,真是一个抠门的官家。
将原色木匣子递给了身边的仆人,李申之将匣子里的符牌装在袖筒里,领着李修缘和金儿上了马车朝南出发,今天是解试的第一天。
临安府学门口,早已熙熙攘攘,宛如集市一般,整条街充满了商业的气息。有送外卖的,有青楼妓女,有算命相士,还有几个卖唱杂耍的还没摆开摊子便被别人哄走了。
这里是考试的地方,不允许有噪音。
冲过了人群,大门外早已由禁军围出了一块空地,那是学子们排队入场,核验信息,以及搜身体检的地方。
科举制度肇始于隋朝,发扬与唐朝,到了宋朝走上了高度成熟,形成了一整套保证科举公平有效运行的制度规范。
然而再完美的制度也会有漏洞,有漏洞就有钻漏洞的人。
还有大量的自以为聪明发现了漏洞,其实脑子不大灵光的人。
比如说冒名顶替。
为了防止替考,宋代的科举实行结保制度,即每五名考生自愿结成一组,对相互的身份进行监督。每堂考试只有五个人集齐了,才能入场,李申之也不例外。
一旦有人冒名顶替,另外四个人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没有上报的话,与冒名顶替者同罪。
从清早到现在,已经有十几个人被禁军抓到了一边。
李申之刚在人群中露头,便有同窗上前接引:“李兄这厢走,他们三个都到了,就差你了。”
李申之不好意思地抱拳:“让诸位久等了,今晚三元楼走起!”
“今日不行,明天还要考试,晚上需要养精蓄锐。”
“那就权且记下。”
“好,权且记下,等考完了再去痛饮一番。”
另一边,韩平一行五人也到场,正在接受检查。
大家平平无奇地对视了一眼,各自走进了考场。
……
第一天的考试叫贴经,大概就是填空、默写。李申之把会做的全部做完,不会做的也懒得去想,便提前交卷出来。满分不用想了,及格应该没问题。
正好韩平也交了卷,正往外走。
两人相视一笑,肩并肩地走出了考场,默契地来了一场平局。
可是看两人的表情,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所有的题目韩平都会答,他有自信的资本。那么李申之的资本是什么?
第二场考试是命题写诗,这对于李申之来说不过又是一道默写题而已,简单。
当他走出考场的时候,韩平竟然也交卷出场。
不用想,这家伙肯定也提前准备了,把命题写诗当成了一次默写题。
这世上的聪明人做事的方法大都类似,傻子却各有各的傻法。
李申之和韩平再度携手走出考上的时候,两人竟然生出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韩平的有备而来,不禁让金儿为少爷捏了一把汗。
……
最后一场考试之前,韩平自信地走入了考场,李申之却在门口站定。
金儿催促道:“少爷,你快进去啊。”
本来你写字就慢,还在这里耽误时间,一会可就真输了。
李申之笑道:“我跟那韩平赌的是什么?”
金儿急得直跺脚:“你们赌的是最快啊,你这都忘了吗?”
“我才不是快枪手!”李申之抓过一把凳子,坐在了府学大门口,大马金刀地一坐:“咱不进去了。”
不去考就不会输了吗?少爷不会脑子坏了吧。
金儿正准备再劝,忽然一道亮影从李申之手中飞了过来。
金儿眼疾手快地接住,只见牌子上写着三个字:“免解试”。
免解试!
就是免除一次解试,可以直接参加省试(礼部试)的意思。
省是三省六部的省。
用了好一会,金儿才反应过来,少爷已经赢了。
可是这也不对啊,少爷既然早就有了这张免解试的牌子,为什么还要去参加前两场考试?
面对金儿疑惑征询的目光,李申之摸了摸鼻子:“我就是想体验一下解试,不想给人生留下遗憾。”
难得人前显圣一次,李申之在考虑应该保持一个什么样的姿势等韩平出来。
李修缘忽然问道:“既然免了解试,再参加考试不违规吗?会不会因此而取消省试的资格?”
李申之的脸色瞬间僵住:“你……”
李修缘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容:“我就是忽然想到了,提醒你一下。”
小孩子都童言无忌的,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不一会儿,学子们入场完毕,禁军和官吏们也都收队,关上了考场的大门。只剩下李申之和金儿傻愣着站着,李修缘站着入定。
空旷的衙前广场只站着三个人,特别的扎眼。
围观群众没了目标,把注意力纷纷投送到了李申之三人身上。
人群中什么人都有,除了一部分商贩外,大部分人都是考生的亲朋好友,对李申之与韩平的赌局均有所耳闻。
“那个家伙为什么不进去?”
“你们不知道吧,这可是最后一门考试了。前面考的好不好不重要,只要过关进行。唯独这最后一门才是决定成绩的关键。”
“哎,他不会是感觉考不过,弃考了吧?”
“弃考干嘛不呆在家里不来?来了又不进去?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我看这不叫脱了裤子放屁,这叫拉屎不脱裤子!”
“哈哈哈……”
众人并没有压低哄闹的声音,李申之三人听得真真切切。
金儿死死盯着李申之,生怕他冲动做傻事。
李申之只是淡淡一笑:老子要是有一个键盘在手,你们全是渣渣。
手一抬:“椅来!”
他终于想好了人前显圣的姿势:坐在府学大门口,看着韩平交卷出场。
这时,人群中终于有人认出了李申之:“那不是李申之吗?就是跟韩平公子打赌的那个人。”
“就他?还敢跟我家少爷打赌?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瞧他现在,连考场都不敢进去了。”说这话的是韩府的书童。
韩家也是大户人家,出行的排面比李申之更大,带的扈从也更多。
“这个李申之呀,我知道。成天只知道钻到三元楼里,跟那只童母老虎混在一起。”说这话的,是酒楼的一个妓女。
每次科举大典,都是临安城妓女们的一次节日。她们会暗中物色有才华的学子,曲意逢迎好生伺候,期盼着学子们高中进士之后为他们赎身。
很显然,这个妓女不看好李申之。
“老道士,你算命准,快看看那位李公子能不能考中?”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没有考试怎么能考中?
老道士捻着下巴胡须,知道众人是在开玩笑,但又不能不接话,说道:“老夫从来不算白卦。”
所谓白卦,就是指算卦不给钱。
起哄的那帮人让他给李申之算卦,纯粹是为了看笑话,决不可能给钱。不给钱就不用算,既能搪塞了起哄的人,也不得罪李申之,完美。
老道士的回应堪称机敏,不愧是常年走江湖的老混混。
这时,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有东西飞了过来。老道士条件反射般地一抬手,接在手中的是一颗银丸,约莫两三钱重。
银子是金儿扔过来的,李申之坐在椅子上头也不回道:“让你算,你就算,好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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