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月台下有建筑，因为是禁地，这里一个奴仆都没有，静得让人心慌。燕云恒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有点难受，不知道是不是暗疾要发作，却又不是那种僵寒的滞感，而是像被架在火上烤。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和花悦容在一起的时候有过一两次，那次暗疾发作，因为身体里火力飞窜，倒让他的僵寒症化解得更快一些。

花悦容却从来不知道祭月台的下面还有屋子，她好奇的打量着，这里的建筑与别处不同，看不到一点鲜艳的颜色，深灰色的墙，浅灰色的柱子和门窗，黑色的地面，隐隐透着哑色的光，像个神秘的地方。

燕云恒背着花悦容上了台阶，穿过长廊，进了一间屋子，把花悦容放在凳子上。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柜子，除此之外就是墙上挂的那把剑，再也没有多余的东西，简单却不简陋，花悦容屈起手指扣了扣面前的小圆桌，其声清脆，响如金石，一看就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她问，“这是谁的屋子？”

燕云恒背对着她，在柜子里找药膏，“我的。”

“皇上对你可真好，”花悦容拍拍屁股下的鼓凳，“这么个小物件，少说也值寻常人家两三年的嚼谷吧？”

燕云恒见她还有心思说这些，不由得好笑，把药膏放在桌上，“脚不疼了？”

花悦容嘻嘻笑，“我这叫分散注意力。”

她用手搬起那条伤腿，架在另一条腿上，脱了鞋，除了罗袜，露出一只小巧如玉的脚，只是脚踝又红又肿，破坏了美感。

花悦容抬头，见燕云恒直愣愣的盯着她的脚，她有点不好意思，正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江湖儿女，不要拘于小节。”

花悦容，“……”

她抠出一砣药膏敷在肿起的脚踝上，轻轻抹均。

燕云恒说，“这样没用，要把药膏揉进去，活络筋骨才好得快。”

花悦容用手指压了一下，顿时呲牙咧嘴，“疼，下不去手。”

燕云恒坐下来，把她的腿搭在自己膝头，花悦容惊慌失措，“你要干什么？”

“我下得去手。”

他把药膏在掌心里抹均，像贴膏药一样贴在花悦容的脚踝上，先停留了一会，见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一横，用了两分力揉搓起来。

花悦容被他揉得哇哇直叫，迸出了眼花，“疼疼疼，你，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燕云恒好笑的看她一眼，“你做了什么，我要报复你？”

花悦容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他这么用力就是故意的。

揉了一会儿，花悦容渐渐没声音了，燕云恒抬眼，见她半眯着眼，幽幽的喊了他一声，“临渊啊。”

“……”

“我这条命怕是要断送在你手里了。”

燕云恒身为帝王，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听到这话，愣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一笑，花悦容就扑过去打他，有伤在身，下盘不稳，直接扑到了人家怀里，燕云恒顺势接住，脸对着脸，一个高，一个低，看着像要那什么似的……

因为太尴尬，彼此都有点无措，傻呆呆的保持着这个姿式，一时间静得有些诡异。

花悦容脸皮再厚，也说不出什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话了，默默撑着坐直身子，规规矩矩道，“谢谢你，我的脚好多了。”

燕云恒垂下手，那软绵的触感却挥之不去，他不由得轻轻捻了捻手指。

——

百花节因了皇帝的离去，草草收场，纷纷除下了面具，德妃成了最后的赢家，却也高兴不起来，看到收到那一大棒花的是姜云裳，她心里一动，走了过去，一脸笑意的道，“姜妹妹今日收到的花可不少呢。”

姜云裳行了礼，淡淡道，“和娘娘相比，这算不得什么。”

“本宫一直想邀请姜妹妹到玉芙殿坐坐，择天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吧，过去喝杯茶，咱们姐妹也聊一聊家常，深宫冷清，还是要多走动的好。”

德妃无故示好，姜云裳倒也没受宠若惊，只是淡然点点头，转头对沈初葶和杜莺时说，“你们先走吧，我上德妃娘娘那里坐一会。”

德妃虚情假意道，“不如两位妹妹一起吧？”

沈初葶暗暗扯了下杜莺时的袖子，杜莺时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娘娘客气了，我们想回去看看花美人，她今天……”

德妃噢了一声，一副刚记起来的样子，“回去好生劝劝她，皇上……君心难测，总是有点喜怒无常的，让她多担待吧。”

德妃和姜云裳一起走了，沈初葶担心的说，“德妃把姜妹妹叫去，不会是想找茬训她吧？”

杜莺时摇摇头，“我看不像，德妃对姜姐姐可比对咱们几个好。”

“姜妹妹性子冷，我怕她冲撞了德妃。”

“姐姐还是担心花美人吧，那位吃了亏可是不肯罢休的……”

“难不成她还要找皇上的麻烦？”

杜莺时想一想，“也对，她胆再大，也不能找皇上的麻烦，就怕她气不顺，回头咱俩遭殃。”

姜云裳进了玉芙殿，德妃笑着说，“昨儿刚得的雨前云雾，说是今年江南雨水少，收成不好，拢共才得了那么一点儿，让妹妹赶上了。”

姜云裳微微颔首，“托娘娘的福。”

“别一口一个娘娘的，显得生份。”德妃笑得很亲切，“往后，咱们还是姐妹相称，你说呢。”

“妹妹听姐姐的。”

不多时，茶送上来，白雾袅袅，清香四溢，姜云裳轻抿了一口，“好茶，清而不淡，甘而不涩。”

德妃笑道，“你们四个刚入宫的时候，我就看出来，姜妹妹是个有品的人，其他几个……”她摇摇头，很是一言难尽的样子。

“沈美人是个软性子，杜美人是个急性子，花美人嘛……”姜云裳抿嘴一笑，“是个麻烦。”

德妃立刻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连连点头，“妹妹也觉得花美人是个麻烦，我还以为你们交情不错……”

“不过是一起来的，打的交道多些罢了，谈不上什么交情。”

“花美人进宫时间不长，闹的幺蛾子倒不少。”德妃说，“上回误闯禁地，说什么和皇上私会，还有皇上的手帕做证，要我说，那手帕不定谁给的呢？皇上真和她私下里有往来，今日怎么会让她难堪？”

“姐姐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妹妹与她同住在一个宫里，多少留意些吧，”德妃说道，“万一出了什么事，牵连了妹妹就不好了。”

姜云裳点点头，“多谢姐姐提醒。”

“谢什么，我拿你当妹妹，自然只愿你好，别的不说，往后遇到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姐姐虽比不得皇后，有些事情倒也是说得上话的。”

德妃把话说得这样明了，姜云裳当然不会推辞，起身福了福，“妹妹先谢过姐姐。”

德妃赶紧起身，扶了她一把，俩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