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铮得了皇帝恩准,进凤鸣宫看皇后。
他左手拿着一只木匣,右手提着一个食盒。看到皇后的时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轻轻唤了声,“母后。”
皇后身着凤袍,头戴凤冠,低着头坐在一片幽暗里,低着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出神。
听到叫声,她缓缓抬起头来,漠然看着太子。
“你怎么来了?”
燕明铮愣住了,他以为皇后看见他会哭,会把他抱在怀里,鼓励他要坚强,会像往常一样亲切温和的待他,但……不是他想的那样。
皇后看他的眼神是疏离的,他不信短短几日,他们母子间的亲情就荡然无存,他把东西放下,走到皇后面前,拉她的手,“母后。”
皇后看着太子的手,孩子的手温热,而她的手冰冷,她把手挣开,“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走吧。”
“母后,儿子来看看您,皇父恩准了的。”
“皇父?”皇后冷笑,“为了一个西泠女人,他把我关在这里,他想废后,想扳倒庄家,你外祖父当年对他那么好,我对他……他狼心狗肺,为了一个女人,全然不记得了。他让你来看我的笑话么?”
燕明铮摇头,“是我求皇父,自己要来的。”
皇后问,“你不是恨我么,我利用你,给你下毒,为何还要来看我?”
燕明铮急急的辩解,“我没有,他们说的话,我不信,我会想办法给母后翻案……”
皇后用一种洞悉的目光打量他,“你不信,为何现在才来看我?”
燕明铮瑟缩了一下,“我……”
“你信了,”皇后说,“你很难过,想不通为何我要利用你,为何舍得给你下毒?”
燕明铮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下来,像成串的珠子,从他脸颊上滚落。
“我是很难过,”他哭着说,“不是因为你利用我,不是因为你给我下毒,而是你为什么骗我?你想对付谁,大可以告诉我,儿子可以帮你。”
“你帮我?”皇后仰天大笑起来,“你怎么能帮我?你帮我做坏事吗?”
燕明铮抹了下眼泪,“母后是承认了么,承认给我下毒,承认利用我,承认毒害婉珍?”
皇后冷冷看着他,“我有没有做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不相信?”
“我说过相信母后,可母后真的给我下毒了吗?”
皇后沉默着没说话。
“我知道,就算母后真的给我下毒,也不会毒死我,最终我还是会活,可婉珍呢,姜美人说她比我严重,你给她的剂量足以毒杀她,是吗母后?”
皇后缓缓道,“你看,你已经相信母后给你和婉珍下毒了,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还是会相信……”
“只要你说,”燕明铮哭着道,“你说没做过,我就相信,我会告诉皇父,这一切与母后无关,我会求皇父查清楚……”
“没有用的,”皇后说,“就算你相信,你皇父也不会相信,他只信花悦容。”
燕明铮年纪虽小,头脑却很清楚,皇后从头到尾虽没有承认她下毒,但也没有否认,她在模棱两可。按正常逻辑,这样大的罪,若是没做过,必定是要叫冤的。他的心慢慢沉下去,坠入谷底。
红莲和曾方全的话,他将信将疑,总还怀有一丝希翼。见了皇后,他心里有了答案,仅剩的一丝希翼都没有了。
他想不通,母后心地仁善,对谁都好,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难道那些仁善是装出来的吗?这些年母后对他的好,都是装的吗?他中毒后,母后的眼泪,憔悴和担心也是装的吗?可明明就是她下的毒,她在演戏,演得真好啊,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假的,把他骗了,把所有人都骗了……
他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皇后看着他,慢慢红了眼眶,冷清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流下来。
半晌,她说,“别哭了,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燕明铮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慢慢止住了哭声。他从地上爬起来,把食盒打开,端出里头的点心,“不知道他们给母后送吃食准不准时,若是饿了,母后吃这些垫巴垫巴。”
皇后说,“太子有心了。”
一声太子,无形中拉开了距离,燕明铮的心刺痛了一下,问,“母后现在吃吗?”
皇后摇摇头,“放着吧,我不饿。”
燕明铮又打开那个木匣子,里头是满满一匣子白蜡烛。
皇后问,“拿这么多蜡烛来做什么?”
“宫殿里没人,母后怕黑,便多点些蜡烛,有光,母后不就怕了。”
皇后有些动容,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燕明铮走过去,被皇后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铮儿,不管母后做过什么,母后是真心疼过你的。”
“儿子知道。”
燕明铮对皇后的怀抱很熟悉,柔软,温和,馨香,是他曾经最留恋的地方。后来皇祖母说他长大了,不能动不动就扑到母后怀里。他便不好意思像小时候那般随意了。如今被母后抱着,感觉和从前有些不一样,这个怀抱不再温暖柔软,凤袍
上的金丝刺绣硌着他的脸,冰凉坚硬。
在他记忆里,若非很重要的场合,母后都不会穿凤袍戴凤冠,而是穿常服,熏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质地柔软,行事方便,那些衣裳衬着她人也是柔软的。不像现在,着了凤袍的母后,看起来和皇祖母有些像,威严,冷清,距人千里。
太子还没感慨完,皇后就把他轻轻推开了,“回去吧,别再来了,听皇祖母和外祖父的话,无论如何,要保住庄家。燕家的天下,只有依靠庄家的扶佐,才能世世代代安稳的传下去。”
燕明铮看着她,“皇父会把母后怎么样?”
“不知道,”皇后说,“或许会处死我吧。”
燕明铮红着眼睛,欲言又止,皇后摆摆手,“走吧。”
他转身往殿门口走,走得极缓慢,仿佛脚步沉重得提不起来,走了几步,他回头,“母后可曾后悔?”
皇后默了一会儿,嘴角牵起讽刺的笑意,摇了摇头,“不曾。”
燕明铮深吸一口气,再提步,就快了许多,他越走越快,几乎是冲出了殿门。
曾方全在殿外侯着,看到太子走出来,泪流满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外头漫天飞舞的雪,无声的,寂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