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悦容倒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临渊无缘无故打她这件事,她得讨个说法,不能说是熟人就白打了吧?
刚入夜,她就往祭月台去。
巡逻的禁卫看到她,立刻调转方向,朝远处走了。
花悦容一口气冲上祭月台,高台上月明风清,却空无一人。
她坐下来,悬着两条腿,手撑地,身子微微后仰,刚过中秋,半空挂的仍是满月,圆不隆咚,清清亮亮,和十五那晚一模一样。
那晚,她和临渊并肩坐在高台上赏月,说着各自家中的事,像两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如今,月还是那轮圆月,人却不一样了,临渊打了她。
——
宸澜宫。
燕云恒面无表情在屋里踱来踱去。
单靖,“陛下真不想去见花小主?”
燕云恒不是不想,是不敢。
单靖扫一眼墙角的刻漏,“已有小半个时辰了,花小主可没什么耐心,等不到陛下,她可要走了。”
“走便走了,朕又没说非要去见她。”
“陛下知花小主为何而来,若不趁早解释清楚,以花小主的脾气,只怕……”
“朕还怕她不成?”
“陛下若决定了不见,臣跟花小主说一声,就说临大人有事来不了,让她先回去,已是仲秋,夜里风寒,着了凉就不好了。”
燕云恒,“……不必了,朕自己去说。”
“陛下英明。”
“……”
燕云恒到了祭月台,缓缓登上台阶。花悦容听到动静,扭头看一眼,忙爬起来,扬手就往他脖子上砍去。
“放肆!”隐在暗处的单靖一个箭步冲上来,锃的一声,寒光一闪,长剑横在花悦容脖子上,“不得对临大人无礼。”
“放肆!”燕云恒低喝,“不得对……她无礼。”
花悦容不悦的瞪着单靖,“是他先打我的。”
单靖把剑收回剑鞘,做和事佬,“花小主,有事好好说,您是个姑娘,动手也不好看嘛。”
燕云恒,“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你别插手,先走吧。”
单靖点点头,嘱咐花悦容,“小主千万别鲁莽,别动手,有话好生说。”
花悦容冷着脸没吭声,单靖有些不放心,磨磨蹭蹭,“小主……”
“快走吧。”燕云恒催促道,“怕什么,她又打不过我。”
花悦容剐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燕云恒推了单靖一把,压低声音道,“若让我知道你偷听……”
“不敢。”单靖也压低声音,“我是担心临大人怜香惜玉,反被人欺负了。”
“滚。”
“是。”
燕云恒跟着走了几步,确定单靖不在附近了,才慢吞吞走过来,“你找我有事?”
花悦容不理他,环抱着胳膊看月亮。
“冷么?”燕云恒解下自己的披风想给她披上,花悦容身子一扭,躲开。
他绕到她正面,“生气了?”花悦容一扭,又躲开。
燕云恒跟着绕过去,却是把头低下来,“你打我一下,咱俩算扯平了。”
花悦容抬起头来,“不怕我砍断你的脖子?”
燕云恒忍不住笑,“那是你的本事。”
他愿意做小低伏,花悦容的气消了大半,装模作样抬起手,在他脖子上轻轻砍了一下就算了。
这力度轻得像挠痒痒,燕云恒莫名红了脸。
“消气了吧?”
“为什么打我?”
“宸澜宫内,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出现在宸澜宫?”
燕云恒沉默。
花悦容戳他,“你问啊。”
“你为何出现在宸澜宫?”
“皇上召我侍寝,你不会不知道吧?”
“既便是侍寝,也该待在围房,不得四处走动。”
“皇上允许的也不行?”
“……”
见临渊吃瘪,花悦容有些解气,说,“我很快就能当宠妃了。”
燕云恒淡淡道,“皇上昨晚没见你吧?”
“昨晚没见,不代表以后也不见,皇上知道我,下次还会召见我的。”花悦容气恼的道,“你下手可真狠,我脖子现在还疼。”
“我看看,”燕云恒道,“是不是打青了?”
花悦容捂着脖子偏不让他看,“我是宫妃,你是侍卫,别拉拉扯扯的,让皇上知道可不得了。”
燕云恒嘴角扯了扯,“这么介意,喜欢皇上?”
“人人都喜欢皇上。”
“没见过面,是俊是丑都不知道就说喜欢……”
“中秋宴的时候,姐妹们都见到皇上了,说皇上生了一副好相貌,比你强多了。”
“她们没见过我,如何知道皇上长得比我强多了?”
“你日日跟在皇上身边,自己心里没数?”
“……”
“你说,你和皇上,谁长得好看?”
“……”
燕云恒不知道话题的走向为何会变得这么奇怪?他为什么要同皇帝比?他们明明是同一个人……
花悦容又戳他,“说呀。”
“皇上。”
“还是的呀,”花悦容睨他一眼,“别的不说,单是那份高高在上的贵气,你就没有,知道你身上有什么?”
“什么?”
“杀气。”
“……”
“人分三六九等,气质各不相同,皇上是贵气,你是杀气,而我,”花悦容大姆指翘向自己,“我是宫妃,有福气。文臣有才气,武将一身正气。梅太后是和气,沈姐姐是秀气,姜姐姐是傲气,杜姐姐是勇气……”
燕云恒听她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个气,一时也笑了,“看不出来,肚里还有二两墨水。”
“我虽喜拳脚,也是念过书的。”花悦容道,“别瞧不起人。”
“我从未瞧不起你。”燕云恒认真道,“不然也不会与你做朋友。”
花悦容默了一瞬,声音低下去,“这辈子,你都得待在宫里吗?”
燕云恒点点头,“嗯。”
“不是说做几年暗卫,就能调至军中任职,和普通官员一样有自己的府邸……”
她眼里有希翼,眼神热切,燕云恒默默把视线调开,看着半空的月,良久方道,“我与旁人不同,这一生,我都走不出这座宫殿。”
花悦容眼里的光亮一点点黯下去,她听出来了,他不会为她离开皇宫。在宫里,他是侍卫,她是宫妃,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她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回去了。”
她的脚步似乎重得提不起来,走得很缓慢,整个人看起来沮丧极了。
燕云恒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叫住她。
他只有八年可活,又何必耽误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