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文豪正文卷第289章陆时吾师!第二天。
陆时去餐厅吃早饭的时候,布坎南正在喝着红茶。
他身前摊开着《杜鹃》的加刊,时不时翻页,让杂志的纸张发出轻响。
陆时看得直想笑,
日本文人也是挺猛,明知道《读卖新闻》上的书评出自明治之手,仍然义无反顾地驾驶泥头车猛撞上去,
这种感觉,就像是开着ae86,围着交警的车螺旋漂移,
玩的就是心跳!
他忍不住笑,
“还真是风驰电掣啊……”
布坎南愣了愣,随即大笑,
“之前,你跟我提到了一个短语,叫‘下克上’,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陆时摊手,
“‘下克上’,哪个文明没有呢?”
布坎南压低声音,
“就是在日本比较普遍。”
他凑上前道:“昨天,黑龙会的内田良平给我传了信。我想,可以借此机会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头山满的问题了。”
陆时点头,
他心知,对方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帮自己。
当下,在中国利益最大的是英国,他们更倾向于稳定地靠贸易赚钱。
可日本谋求东北,必然和俄罗斯相冲突,
稳定被摧毁、
平衡被打破。
这还怎么躺着赚钱?
所以有必要分化黑龙会这种极端团体。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老罗斯福,
随着他的上台,美国开始在全球释放影响力,试图以灯塔之姿照亮全人类,东亚不可能不在其计划之中。
布坎南看得清楚,
得好好提防着美国佬,不能被趁虚而入了。
陆时小声询问对方:“爵士,你打算怎么做?”
布坎南喝了口茶,舒服地调整坐姿,随后,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说道:“陆爵士,你是文人,这种事儿就别再打听了。听了影响伱吃早饭的心情。”
英国仍然是世界最强,
若真想搞人,黑的白的、正的邪的,方法多得是。
这时,女仆来到餐厅门口。
布坎南问:“怎么?”
女仆立即回答:“外面有人求见陆爵士,是前几天那个闹事的章先生。但他这次很恭敬,没有发疯。”
显然说的是章太炎。
布坎南不由得笑,
“行行,不发疯就好。”
他站起身,对陆时小声道:“陆爵士,你也快回伦敦了,临行前务必把事情处理完。”
说完便离开了。
陆时遂在客厅将章太炎迎了进来。
章太炎进门,二话不说,先对陆时鞠躬行了个大礼。
陆时不解,
“太炎先生,你这是……”
章太炎哈哈大笑,
“您干得好事!发动一帮日本人狂喷明治天皇,甚合我心啊!”
陆时很懵,
“你不是和黑龙会同一拨的吗?人家可是保皇派啊!”
章太炎摆手道:“谁跟他们一拨了?我啊,流亡日本以后,彻底从维新派转为了革命派,所以看哪个皇帝都不爽,清廷的、沙俄的、日本的,全都一视同仁。”
神特喵的“一视同仁”,
成语能这么用的?
陆时:“……”
心里想,
章太炎不愧是疯子。
经过之前的交流,他彻底“觉醒”,一边拿人家黑龙会的钱搞革命,一边反对黑龙会的纲领,甚至还能虚与委蛇地给《黑龙》投稿,
典型的吃人饭、砸人锅。
陆时说:“你行!你真行!”
章太炎再次大笑,
“我可没有‘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的封建思想。再说了,黑龙会给我钱,不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吗?我现在看得明白着呢~”
陆时对此倒是没什么好反驳的。
他好奇,
“太炎先生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章太炎回答:“我估摸你差不多要回伦敦了,不见上一面,和你聊一聊《蝇王》,实在可惜。”
说着,他叹了口气,
“那么好的文章,怎么能在《新民丛报》连载呢?”
陆时懂了,
对方还是和梁启超有些不对付。
他摆摆手道:“太炎先生,在《新民丛报》的创刊号上,任公借《本报告白》道明了三条办报宗旨,你可还记得?”
章太炎怎会不知,
一、务来中西道德以为德育之方针,广罗政学理论以为智育之本原;
二、以教育为主脑,以政治为附从;
三、持论务极公平,不贪偏于一党派、咎非专在一人也。
事实也确实如此。
到现在,《新民丛报》一共发了四期,以其清新明白的语言、生动犀利的文笔,介绍了西方学说,深得有识之士欢迎。
但章太炎心里总觉得,事情不会一直如此。
他否认道:“梁在文章中是怎么说的?‘于政府一二事之得失,不暇沾沾词费也’。这可能吗?我看啊,他用不了多久就会露出狐狸尾巴,连带着《蝇王》也受影响。”
陆时对此也不好说什么,
立宪派和革命派,为了各自的主张互相拆台、相互攻击是常有的事,
甚至有一次,梁启超在做演讲的时候被张继率人打得鼻青脸肿,弄得十分狼狈。
都演上全武行了,隔空骂几句、背后传小话还能叫事吗?
陆时说:“论迹不论心,我看,《蝇王》在《新民丛报》连载就挺好的。”
章太炎不由得叹气,
“唉……”
心知劝不住陆时,便不再纠结了。
两人又聊起《蝇王》,
他们正天南海北地说着,女仆又走了过来,小声汇报道:“爵士,又有人求见你。是一对母女。”
母女!?
章太炎英语水平很差,但简单的词还能听懂,
他瞳孔地震,看陆时的目光都变了。
陆时也有些懵,
愣了半晌,他才恍然大悟道:“应该是李夫人,还有任公的女儿。”
他对女仆说:“快请她们。”
女仆听令退出去。
不多时,李蕙仙带着梁思顺进了客厅。
两人打过招呼,
李蕙仙便拿出了一个本子,里面夹着许多原稿,
《少年中国说》、
《保教非所以尊孔论》、
《戊戌六君子传》、
……
李蕙仙恭敬道:“陆教授,任甫命我将稿件送来,兑现之前的诺言。”
这些稿件,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省博、国博级别的收藏。
陆时小心翼翼接过,
“感谢。”
对于文人来说,交换原稿是一种对彼此的认可。
显然,梁启超是很看重陆时的。
一旁的章太炎说:“陆教授,早就听闻您有收藏的习惯,没想到会对梁的作品如此看重。他文辞确实锋利、观点亦偶有见地,只是,有些很难让人认同。”
李蕙仙皱眉,
“这位先生是?”
她在上海创办过女子学堂,是有学问的,所以想和章太炎辩论一番。
旁边的梁思顺可不像她母亲那般温柔,
“你凭什么这么说父亲?!”
章太炎顿觉失言,赶紧拱手,
“抱歉,冲撞了夫人。”
他又对梁思顺拱手,
“还有梁小姐。”
梁思顺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觉得,眼前这个诋毁父亲的大人有些与众不同。
别人道歉,从来都是对着梁启超或李蕙仙,从未正眼瞧过自己这个小孩子,
可这个人道歉十分真诚,好像真把小孩子当“人”看。
章太炎拱手,
“鄙人章炳麟。因慕顾师的为人行事,号太炎。”
李蕙仙很有涵养,不准备再纠缠下去。
梁思顺则对章太炎扬了扬小拳头。
章太炎被逗笑,
其实,他刚才说的那番批评,针对的是《戊戌六君子传》,
变法失败后,清廷大肆缉捕维新派,并将谭嗣同、康广仁、杨锐、杨深秀、刘光第、林旭等六人残酷杀害,
六人史称“戊戌六君子”。
梁启超感于此六人的慷慨牺牲,满怀悲愤地写成此书。
当然,其中不可避免地有些“艺术成分”,以求壮大维新派的声势。
但这种事显然不能跟小姑娘说,
章太炎想了想,说:“梁先生在《保教非所以尊孔论》中提出了儒教非教说,你也认可吗?”
梁思顺点头,
“父亲的文章写了,‘专在世界国家之事,伦理道德之原,无迷信,无礼拜,不禁怀疑,不仇外道’,这还能算宗教吗?”
章太炎有心逗逗小姑娘,
“你背得倒好。可梁先生支持的皇帝还说了,‘外国学堂有宗教一门,中国之经书即是中国之宗教。学堂不读经,则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所谓三纲五常,尽行废绝,中国必不能立国。’梁先生是支持错人了吗?”
梁思顺:???
没想到还能这样。
她小脸不由得涨红,憋了好几秒,才说了一句:“‘对子骂父,则是无礼’!你是无礼之人!”
章太炎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旁边的李蕙仙也很无奈,拉住女儿,
“此为观点切磋,怎么能是骂呢?这位先生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