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污污——
伴随着汽笛声,陆时下了船。
伦敦虽然没有飘洒的雪,但远比巴黎寒冷,
空气凝固了一般,仿佛把整个城市包裹在一层冰壳里。
行人们穿着厚重的冬装,步履匆匆,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化作一缕缕白烟。
陆时招手叫停一架马车。
车夫立即认出了他,
“你是……你是陆教授?”
陆时点点头,
“怎么了?”
车夫嘿嘿一笑,说道:“我接到你,倒是可以给那些好友吹牛了!来,快上车!我不收伱钱。”
说完便开始帮陆时搬行李。
陆时诧异,
自己在伦敦确实是名人,但还不至于到刷脸的程度。
他不免好奇,
“为什么免费啊?”
车夫是个壮硕的汉子,一边搬行李、一边回答,大气都不带喘的。
他说:“我看……额……我听别人念《大国崛起·英吉利篇》,书里对咱们大英的分析十分透彻。那帮贵族老爷吃肉,却不给我们喝汤,实在是过分!”
陆时多少有些惊讶,
诚然,英语版的原稿比他本人更早回伦敦,但算上校对和印刷的时间,摆上书架的肯定不足五千本,
数量这么少,却率先在底层市民中传播开来,属实让人意外。
“啧……”
陆时咋舌,
或许,《大国崛起》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通俗。
车夫搬完了行李,嘴上不停,
“我印象最深的是‘羊吃人’的那段。”
陆时明白了,
“你说的是圈地运动。”
“对对对!”
车夫点头如捣蒜,说道:“别的书都是含含糊糊、一笔带过。作者会说,贵族的手段‘比较和平’,但也确实造成了一些农民‘被迫’离开。而你只用了一个词,就让我隔着书页也能闻到血腥味。”
那个词自然指的是“羊吃人”。
在现代,凡是接触过初中历史的,对此应该都有印象,见多不怪,
而20世纪初,这个词却极其吸引眼球。
陆时轻笑,
“《动物庄园》明明更辛辣啊。”
车夫无奈地叹气,
“那本书我也听人读过,当时只觉得心中郁闷,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郁闷。陆教授,还是《大国崛起》直观啊!而且……”
他微微停顿,
“《动物庄园》讽刺的不是俄国吗?”
陆时差点儿笑喷,
看来,尼古拉二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刚要说什么,却听车夫又说:“但话又说回来了,《大国崛起》也在讽刺俄国啊。”
陆时懵逼,
“有……有吗?”
车夫也懵了,
“没有吗?书里甚至讲了rb都没讲俄国,这不是讽刺是什么?”
“啊这……”
陆时无言以对。
一个单纯的无心之举,却让尼古拉二世不仅要在黄河里泡澡,还要狗刨,
这娃未免太可怜了。
车夫见陆时沉默,遂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我说的太多了。”
陆时摆摆手,
“没关系。”
说完便坐上了马车。
哒哒哒——
马蹄踩着街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拉着车朝布莱雅路而去。
很快,目的地到了。
陆时跳下来,裹紧大衣。
冷风嗖嗖地穿过空荡荡的街道,
街道两旁,店铺或关门闭户、或灯光昏暗,仿佛也感受到了冬夜的寒冷,早早进入休眠状态。
只有酒馆rudder里面人声鼎沸,
“斩击!我要用斩击!”
“你个笨蛋,骰子拿错了啊喂!”
“啊……甘道夫……”
……
《魔戒》桌游依然火爆。
陆时笑笑,掏钱塞给车夫,说:“车钱你还是要收的。中国有句话,‘亲兄弟,明算账’。”
车夫犹豫片刻,
“好吧。”
虽然收了钱,但他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时问:“还有问题?”
车夫“嗯”了一声,低声道:“陆教授,你在书里预言,英国的形势会逐渐变差,这是真的吗?”
陆时听了不由得一怔,随即打趣道:“你刚才不还……”
不等他说完,车夫便红了脸反驳:“我没有!我只是……只是……”
陆时拍拍对方的肩,
“我懂。”
无论如何厌恶、憎恨那些放任“羊吃人”的混蛋,车夫还是担忧着英国的未来,
这是最最朴
素的情感。
陆时摊手,
“那些预言恐怕会渐渐变成现实。而且,已经有一部分在变成现实了。加拿大、澳大利亚都已成为自治领,后面还有新西兰、布尔,甚至连爱尔兰都……哼哼……”
自治领是大英帝国殖民地制度下的一种特殊的国家体制。
表面上,自治领依然是殖民地,
但实际上呢?
内政自治、贸易政策自治、有限的自主外交政策、自己的军队(但英国政府才有宣战权)……
任谁都看得出来,自治领是殖民地迈向独立的最后一步。
车夫听明白了,
“陆教授在《大国崛起》中说,大英的繁荣来自殖民和国际贸易。所以……”
陆时再一次拍拍对方的肩膀,
“没有永远不落的太阳。”
车夫叹气,
“谢谢陆教授。”
陆时摆摆手,拎着行李回了布莱雅路。
他进屋时,夏目漱石正在换外出的衣服。
吾辈则趴在桌子上,对着玻璃鱼缸“喵喵”叫着,时不时围着转一圈。
鱼缸里,乌龟小懒慢悠悠地爬行,
背上坚硬的壳和缓慢的动作让它显得有一丝憨厚。
夏目漱石回头,
“陆,你回来了?正好,萧先生约我今天去皇家歌剧院,说是《狩猎》正在彩排,让我也给点儿建议。”
因为《我是猫》大火,夏目漱石在伦敦已经是有名有姓的作家了,
这也是萧伯纳愿意邀请他的原因。
陆时挠头,
“行,我也一起。”
他放下行李。
这时,吾辈蹦了过来,对陆时可爱地眨眨眼,
“喵~”
陆时哪还不懂?
他从行李箱中拿出法式烟熏鸡肉,
“法鸡,你不是喜欢吃吗?”
吾辈大满足,
“喵~”
它挪了挪屁股,然后用爪子扒拉了几下,再献宝似的将缩壳的小懒推到陆时面前,
看那样子,似乎是想和陆时等价交换。
陆时无语,
“……”
旁边的夏目漱石吐槽道:“幸亏小懒是生命力顽强的乌龟,换成别的宠物,早就被吾辈给折腾死了。”
陆时将小懒放回鱼缸,
“所以说,生命在于静止。咱们多学学小懒,能活得久。”
夏目漱石大笑,
“我也觉得。”
陆时想了想,觉得还是带上吾辈,遂将它放入猫笼,
两人一猫一齐出发。
马车上,夏目漱石自然也聊起了《大国崛起》的话题。
他似是有些感慨,
“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在《大国崛起》中提到rb。毕竟已经有了《rb文明的天性》,你在书里对rb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尤其是‘耻’文化,入木三分。”
陆时摊手,
“客观地记述而已。”
夏目漱石点点头,
坦白讲,他觉得陆时比自己这个日本人都了解rb,
尤其是那场轰轰烈烈的改革——
明治维新。
陆时对其的概括为:“自上而下。”
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
因为无论是法国大革命,还是英国的光荣革命,都是中下阶层为了获得与自己相匹配的政治权益而发起的,
但明治维新由精英阶层推动,在变革当中,国家政权起到了异乎寻常的作用。
夏目漱石沉吟,
“陆,你说日本人是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民族,像学生一样热衷于学习。”
陆时点头,
“没错。”
不提现代的那些奇葩操作,
至少在《广场协议》前,rb确实乐于学习。
夏目漱石又道:“但你又在《rb文明的天性》中说了,日本人具有优越性与危机意识,这也是‘耻’文化的根源。”
陆时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弧度,
“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
这是《左传》中的句子,
原文是:“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
翻译如字面:
禹和汤怪罪自己,他们的兴盛很迅速,势不可挡;
桀和纣怪罪他人,他们的灭亡也很迅速,突如其来。
夏目漱石当然明白陆时的意思,
rb变革成功固然是好事,
可民族骨子里的优越性与危机意识矛盾地结合,恐怕会让人们集体迷失方向,打破维持目的与手段平衡的理性思维,从而走向歧途。
夏目漱石沉默片刻,
“但愿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