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年1月2日,
即陆时被授勋的
伦敦政经,
校监办公室。
萧伯纳坐在扶手椅里,依次看着报纸,
《费加罗报》、
《世界报》、
《曙光报》、
……
因为都是法语,所以读得速度不快。
在萧伯纳对面坐着一个英国老绅士,
他几乎是个光头,
从前额开始,中间部位的头发逐渐稀疏,绝大多数头皮裸露在外,而两侧的头发则稍显浓密,与中间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模样,就像是一颗卤蛋旁边贴了两撮毛。
此人名叫威廉·兰德尔·克里默,
作为大名鼎鼎的社会活动家,他是
再过两年,他将因此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呼~”
萧伯纳长出一口气。
“我觉得不太乐观。”
克里默“嗯”了一声,说:“没想到左拉先生的身后名也会引起这么大范围的讨论。”
两人相对苦笑。
过了片刻,克里默问道:“陆爵士今天会来吗?”
萧伯纳好奇,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还用认识?
就现在的大英,无论是学术圈、文学圈,又或者政治界,哪个不认识陆时?
但在某种程度上,克里默确实有自己的“门路”,
“弗雷德里克曾与我说过他。”
萧伯纳回忆,
“啊……我想起来了,帕西先生是今年的和平奖得主。”
克里默点头道:“弗雷德里克说起陆爵士的时候,重点讲了他的两个身份:其一、国际主义者;其二、人道主义者。说来也巧,他的kbe就是因此而获封的。”
萧伯纳勾勾嘴唇,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陆时,
这“一千个陆时”,或是正面形象,或是负面形象,但无一不令人印象深刻。
萧伯纳说:“听你的意思,陆和帕西先生是在斯德哥尔摩认识的?”
克里默点头,
“陆爵士还帮忙撰写了《议联宪章》,当真是文采斐然,让人听了热血澎湃。”
他甚至开始背诵:
“
‘我议联同兹决心,
欲免后世再遭今代人类身历惨不堪言之战祸……’
”
萧伯纳听得摇头晃脑,
同为社会活动家,他支持妇女权利、倡导收入平等、主张废除私有财产,所以对陆时的《议联宪章》深感认同。
等克里默背完,他甚至拿出了一瓶酒,
“陆这宪章写得好!竟让我有喝一杯的冲动!”
他扬扬杯子,
“威廉,来不来?”
克里默摆摆手,低声道:“我年纪大了,早戒咯~”
他将话题扯回爱弥尔·左拉身上,问对方:“萧先生,你认为左拉先生应不应该享有荣誉?”
文学圈的山头主义虽然不比学术圈,更比不了政坛,但相互倾轧古来有之。
就比如海塞,
因为关于自然主义的讨论,他曾和左拉在报纸上隔空对骂,
但两人一个是德语、一个是法语,再加上报纸传递消息又慢,伱来我往几个回合之后也就结束了。
同样地,萧伯纳也不见得喜欢自然主义。
幸好,他点头道:“左拉先生理应埋葬在拉雪兹神父公墓或蒙马特公墓,受到高规格的待遇。”
克里默这才放了心,
“本该如此,我也这么认为。”
萧伯纳嘴角勾起,
“怎么,你先探我的口风,是担心我在陆那儿‘进谗言’?”
克里默确实担心这个,
之前就听说萧伯纳和陆时是忘年交,彼此关系非常近,
若萧伯纳真的有心破坏,那肯定有影响。
当然,这话是不能明说的。
克里默大笑,
“我只是担心你和左拉先生理念不合。”
萧伯纳一脸无所谓,
“你说自然主义?确实,我觉得那种照猫画虎的写法有些幼稚,毫无美感。但那是创作理念之争,不会影响我对一个人品格的判断。”
克里默回答:“我想说的不是那个。你支持消灭私有制。而左拉先生在《劳动》这本书中预言,如果那么做,未来会出现很滑稽的情况。他举了个例子:有时,商店里根本买不到肥皂;有时,货架上又摆满肥皂,求不应供。”
要不都说左拉是大师,
他的预言,确实会在未来接替沙皇俄国的那个政权应验。
但萧伯纳看不到那么远,正准备反驳,
这时,门被敲响,
咚咚咚——
同时还有陆时的声音:“老萧,是我。”
萧伯纳过去开门,
“陆……”
他咂咂嘴,打趣道:“sir lu。”
陆时白对方一眼,
“大哥,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吧?”
萧伯纳摊手,
“就是因为认识得久才跟你开玩笑。”
他将陆时引进办公室,
“如果这位克里默先生叫你‘sir lu’,那可真就是诚心实意的了。”
陆时认识帕西,自然知道克里默,
他上前与对方握手,随后便直入正题地问道:“左拉先生这样的文豪,身后事为什么会有争议?法国人是脑子抽了吗?”
克里默无奈,
“脑抽倒也不至……好吧,确实是有一部分人脑子抽了。”
他指指桌上摊开的报纸,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清醒且坚定的。”
言外之意,法国人对左拉的看法被分成了两派。
萧伯纳提示道:“陆,你先看《世界报》吧,那是正方观点。”
陆时从谏如流地拿起报纸,
他低声读道:
“
‘爱弥尔冒尽风险,不顾自身的安危、名誉,甚至生命,运用自己的天分,执笔为真理服务。
他是一位杰出的文坛健将,伦理道德的捍卫者,
当别人保持缄默时,他表达己见。’
……
”
十分流畅。
克里默在旁边都懵了,
虽然知道陆时能用法语写作,可是真看到本人能一目十行的读报,感觉还是不同。
难怪弗雷德里克说陆时是天才,
确实牛x。
陆时放下报纸,
“这是法朗士先生的文章,评价非常客观。不,应该说,他用的溢美之词还不够丰富,左拉先生当得更高的夸赞。”
他叹了口气,
“说起来,左拉先生是怎么死的?”
在他的印象中,左拉于1902年9月28日,在巴黎的寓所因煤气中毒逝世。
现在竟然提前了,实在是文学的损失。
克里默小心翼翼地看了陆时一眼,
诡异的沉默,
“……”
隐隐地,陆时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也没有吱声,静静等待答案。
良久,克里默才吐出一个词:“海难。”
陆时懵逼,
“什么?”
克里默无奈道:“陆爵士,你在斯德哥尔摩对左拉先生的评级很高,让他十分自豪。所以,他想回英国看看……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没有证据的。”
之所以说“回英国”,是因为左拉流亡的
后来,辗转才去的美国。
陆时摆摆手,
“这不会是道听途说。我知道的,所谓‘推测’,一定存在着什么理由。”
克里默轻轻“嗯”了一声,
“是的。在整理左拉先生的遗物时,船员们发现了他的笔记,其中有心路历程。他选择回英国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想与你面对面地交流;二是故地重游。”
陆时还是不明白,
左拉刚刚出狱,没道理在听说一个陌生人的评价后就心潮澎湃。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他想到了一部作品——
《颠倒》。
那是讲述平等的戏剧,此刻正火遍全美高校,
而左拉一生便致力于平等,
再加上他曾在美国流亡,有所耳闻实属正常。
陆时无奈,
“竟然是这样……”
萧伯纳拍拍他的肩,
“陆,你别多想,此事不怪你。”
陆时不是什么道德卫士,当然不会因此自责,
但想到远方的一位大文豪如此欣赏自己,心里不可能没有想法,情绪上更不可能没有波动。
穿越之初,他想的是自保、能苟就苟,
但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既然已经融入,那么有些事就应该站出来。
何况,他现在有能力、有地位、有金钱,很多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陆时说道:“我们具体聊聊?”
克里默摇了摇头,
“陆爵士,你还是先看看反方的观点吧。就看《费加罗报》。”
陆时露出笑容,
“克里默先生有所不知。左拉先生被流放的始末我很清楚,所以大可不必……”
克里默打断:“还是先看看再下定论。”
“啊这……”
陆时诧异,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
他翻开《费加罗报》,找到对左拉评价的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