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山花了重金,把观音山地界下的所有名义郎中全都叫到了佛顶珠里头,这才算保住了赵友忠的一条老命,按现在的话说,这就叫专家会诊。
照常理来说,请来了这么些个行医能人,兹要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总归会让赵友忠再张开眼睛吧。
无巧不成书,这赵友忠得的病,恰巧就是咱先头说的那个疑难杂症。
老瞎子虽然保住了一条老命,但每天仍旧是睡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一天十二个时辰,这老瞎子能清醒过来的时候,还不到区区半个时辰。留在宅子里的小字辈急得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张洪山拿枪抵在这群老大夫的脑瓜子上,勒令他们无论如何都得让赵友忠重新生龙活虎起来。
这群行脚的大夫哭的心都有了,赵友忠现在的脉象没问题,呼吸也算平稳,张洪山就真是把这帮大夫的全家都按个抓出来杀了,他们也是拿不出一点办法。
最终还是赶上了老瞎子清醒过来,这才叫张洪山遣散了那群可怜的大夫。
按老瞎子的话说,他这是害了虚病,寻常的大夫根本瞧不出问题来。想要治他的虚病,只能靠着中医术数里的祝由十三科,但是现在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有几个真才实学的妙手郎中,能缩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有人问了,啥叫虚病呢?
咱华夏神州历来讲究个阴阳调和,这一实一虚,就是病症里头的阴阳。
常日里有个头昏脑热的,这往往是和一个人受风着凉了有关,找个医馆的大夫,抓药的郎中吃几把中药,兴许病就能好,这是咱所谓的“实病”;而癔症夜惊啊,像老瞎子这样咳血犯困的,怎么吃药都看不好,大夫一把脉检查,还啥毛病都没有的,就是害了那所谓的“虚病”。
民间有个老讲,叫“体弱不走亡人殿”,啥叫“亡人殿”?实际上就是指乱坟岗子。在民间的说法里,人是万灵之长,一些个上辈子的冤亲债主,山里野仙或者是无主孤魂,会憋着几辈子的能耐等着上身作妖。常日里这一副身子装着一个人的三魂七魄,这算正常现象,可无缘无故地再进来一魂或是一魄的话,这人就难免要出问题了。
所谓的虚病,轻则发烧感冒,浑身上下疼痛不止;重则吐血昏睡神志不清,甚至完完全全让另一个精魄给夺了心智。
寻常人兴许会被无主孤魂给占了身子,可赵友忠是一般人吗?
趟岭下梁,分五行定阴阳,这是个能掐会算的主。旁人兴许会因为不懂得避讳,而冲撞到了某个看不见的鬼祟邪物,可赵友忠咋也会惹上这么个麻烦病呢?
是因为梁文生破了他的阵眼,才导致的邪阵反噬吗?
倒真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
其实他在佛顶珠里,拿自己的命数布下的这个九尸阵,只是造就了他如今昏睡不止这个结果的一个引子。
如今这赵友忠瘫在床上,一点也没了最开始那左右逢源纵横江湖的欢实劲儿,害了这么个大病,原本的神算赵瞎子,也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已。
他攥着梁布泉的手,就像是攥着自己的命一样:“儿啊……有些话爹不能给你点透咯,不能怪你爹……这二十八道梁子上的事,实在复杂得很,三言两语没法和你说明白,即便现在跟你说明白咯……你也没有那个本事把事给完全摆平。这就是命啊!你有你的命,我有我的命!”
赵友忠说的这两句话,就像在交代临终遗言似的,梁布泉还哪有心思分辨这话里头藏着什么言外之意啊?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一个劲的哭。他又在赵友忠的病榻前头拍着胸脯发愿,说是自己肯定会把老头的本事发扬光大,有了嗅风探岭的这个能耐,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有能耐的大夫给赵友忠瞧病。
张洪山也在旁边直抹眼泪,他跟赵友忠说,自己现在有本事了,有枪有人还有钱,要不是赵友忠给他指了一条明路,现在他张洪山究竟是在天牢里头,还是棺材里头都是两说。行走江湖自来讲究个恩怨分明,赵友忠和梁布泉对他有恩,他张洪山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帮赵友忠把病给治好咯。
赵友忠反倒笑了,拍了拍梁布泉的肩膀,又捏了捏张洪山的手掌,缓缓地说了这么句话:“仙煞的局,得找仙煞来解。”
懂得祝由十三科的大夫的确能瞧好他的病,但是那一十三针他却受不了。不单单是他,常人恐怕连先头的两针都抗不过,就得七孔流血,神志失常。
二十八道仙梁,对应的是天上的二十八颗星宿。他少时和三个师兄弟给皇上趟岭子下梁,就曾经抬到过几个仙梁的宝贝。可那会他们年少无知,乐观地认为自己的本事足已降服这神州华夏上的任何一处仙山,碰着二十八道仙梁,也没管个先后顺序,进了山就是胡乱地破坏一通,这也同样地坏了他们整个金门的规矩。
二十八仙梁,主的是家国龙脉气运,一脉被破就会牵动其它脉数。常理而言,二十八宿当中的虚宿为日为鼠,夜半之中,这虚宿居于南天之上,正值冬至
时令。这是一年的开始,就恍若是地支当中的子时意味着一天重入轮回一样,理应是先破虚位,再论其它。也正是因为他们师兄弟四人起先乱闯仙梁,才全都背上了二十八道仙梁溢出的仙煞之气。
“你爹瘸了一条腿,我呢……瞎了一双招子,姓钱的舌头不灵光,辨不出个草食之味,我那憨厚老实的马德武马师弟,成了个哑巴,这还只是那二十八道仙煞的开始。”
赵友忠斜躺在枕头上,顺着眼眶子淌马尿,“我早就猜着有这么一天了,仙煞压在我们几个身上,让我们大半辈子都翻不了身。我那梁师兄是个不认命的主,他哪能想我一样在江湖里头浑浑酱酱地混吃等死呢?他当年撇下了你一个人离开,就是想找着破煞的门路啊!结果没成想他竟然混进了通书里头……”
梁布泉懒得听他那要命的爹究竟有啥过往,现在想起梁文生的那副嘴脸,他就觉得满肚子的怒火中烧,接过话头就问了:“爹啊,你就跟咱说说那几道仙梁究竟在哪吧!咋个破法,我管张大哥借一杆枪,一个人趟岭子下梁就成!”
“你一个人?你是破煞去,还是送死去?”
赵友忠瞪着眼珠子气得直咳嗽,“在金得海家里头惹下的祸,你这么快就给忘了?仙梁究竟奔哪去找,老瞎子我也给你定不了去处,这你得带着杜老四一起走,他能给你指路!”
“他?”
梁布泉一想起杜老四的那个傻样就想笑,“杜老四也不是咱们金门里的人,他知道啥呀?再一个,这佛顶珠上还剩下这么些个娘们孩子,他要是走了,这些人咋办?二十八道仙煞的祸事抗在咱们爷俩身上,这里头和杜老四没关系。咱已经给这佛顶珠害得够惨的了,这趟下梁子生死未卜,咱能不刮着他了吗?”
“不刮着也不行……你以为那仙煞只应在我们四个的身上了吗?”
赵友忠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仙梁上的宝贝,是历代祖宗拿命护着的东西,这仙煞的局乃是一死局。只要你在仙梁上头落了铲,破不了二十八道梁子,那仙煞就会世世代代跟着你。你以为这里头只有你爹的事?他惹了仙梁,那煞局招上了你爹就会传到你的身上,佛顶珠的列位兄弟在虚日鼠的梁子上头落了铲,就已经惹到了仙煞压身。今儿个这屠寨之祸就是个开始,往后你瞧吧……他们头昏脑热,得了病就起不来炕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早知道这梁子上的土动不得,为啥不提前知会给这些人?他们是群杀人越货的恶人不假,但也不至于这么……”
“觉得你爹我太损了是不?”
赵友忠苦笑了两声,“我不叫他们动土,他们就得给咱俩点了天灯祭大旗!再一个,即便是我把这里头的前因后果都说给这帮土匪,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即便他们相信了,不愿意再打这些矿脉的主意,可通书的人就在暗处盯着,我能拦得住这伙土匪,可是这伙土匪拦得住通书吗?光是姓钱的弄出的那些个鬼耗子,就够他们吃上一壶的了,你爹那老不死的这还是没有动手。你是不知道他那杆龙头铁拐有多他娘的霸道,那司天台上的第一炷香堂,可不是靠着溜须拍马得来的名号。”
“我懒得听那老不死的有多厉害,今儿个是您老以一敌二,要不然还说不准谁能降得住谁呢!”
赵友忠还是苦笑:“儿啊,行走江湖,不能拿眼睛看事,得拿脑子……这江湖上像你爹这样满肚子坏水的人可多了去了!凡事多留点心眼,少说话,多观察才能保住你的一条小命。不论是趟岭子下梁,还是走脚闯江湖,你可千万记住咯,既然是真心实意想要干这一行,就把那些个娘们唧唧的慈悲之心收一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年月狼多肉少,想要赚上一口吃食,你就得够狠,你不狠就活该让人出卖,就活该讨不到肉吃。就好像咱们要不给冯三爷指进仙煞里头,他就得把咱们弄死一个道理。行了,老子困了,你去找杜老四准备上路吧……”
“上啥路啊,我们去哪啊?再一个,他一个外行,他能知道啥啊?爹呀,你先别睡,爹啊……”
赵友忠迷迷糊糊地就要合眼睛,在临睡过去之前,从唇齿鼻息当中蹦出来几个字:“我给过他……锦囊布包……龙首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