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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饵

“狼口还是猪口,这事咱们可以先往后搁一搁。”

“大白馒头”刘大脑袋还没应允这狼口岗子去是不去呢,清军那一波当中,晃晃悠悠地走上来了个头领模样的人。在旁边杵着的几个清兵的胸口子上,拿个圆形的补子给缝了个“勇”字,只有这个家伙胸口的补子上,被缝的是个“兵”字。

您列位可能有所不知,清兵的衣服上头,那“兵”“勇”“丁”“卒”分别对应着四个身份不一,价值不同的工种。绣“兵”字的,往往是大清的正规军,按现在话说,那叫有编制,履行正规服役合同的主要作战军队;而带“勇”字的,则大多都是从汉人圈子里抽调,为了扩充军队有生力量的临时工。至于后头说的“丁”和“卒”,则分别对应着正规军的后勤补给部队,和主管牢狱、看守犯人的狱卒工作。

柳条边上的工作虽然不算太过繁重,但是跟随着九里庄下来蹚绺子剿匪,还犯不上叫那群大官出面。您别看这会宣统已然退位了,但是东北这块地头,还是叫他大清朝的皇帝死咬着不放,张勋领着一伙辫子军嚷嚷着复辟,整个神州大地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了。但索性这些时日梁布泉一直都呆在山上,朝廷变成了什么样,这苍天厚土变成了什么天,他是一点都不知道。

甭看刘大脑袋当着众兄弟的面人五人六的,遇着了这个清兵老爷,自然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乖巧老实,在旁边是点头哈腰地应付着:“对,官爷,您说得对!啥玩意狼口猪口的,咱都先往后放放,咱们都听您的官爷!”

自来民不与官斗,这小队长的官就是再小,抄了他们的山头也是一句话的事。这个胸口印着个“兵”字的官爷自然也深知这帮人心里头的小九九,听着胸脯背着手,后脑勺上头的辫子晃晃悠悠,活像是条狗尾巴,蹚着那双沾满了煤油的靴子就走到了佛顶珠的大门前头。

刘大脑袋刚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官爷小心……”就让那小队长一抬手给噎了回去。

这家伙梗着脖子斜睨着趴在地上的几个汉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把脑袋都给爷抬起来。”

梁布泉也算看明白了,他九里庄在这观音山上虽然横行一霸,但也无外呼是柳条边上养出来的一条狗,獠牙爪子都是这群官爷给的,这帮家伙能让它发疯了咬人,就也能拔了它满嘴的尖牙。

放眼这整个山头,乐意上山做胡子的恐怕是少之又少,不是为了口吃食,谁愿意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而偏偏就有人为了这一口吃的甘愿做它大清的狗,宁愿在这里头跟其它的苦命人龇牙咧嘴,让那帮牵着狗绳的王八蛋坐山观虎斗。这也不知是它大清的幸事,还是老百姓的不幸。

几乎所有人都听话地把脑袋扬了起来,这里头之所以加上了个“几乎”,无非是有个人没抬脑袋。咱前头也跟您列位聊了半天了,这群胡子里头究竟哪个是刺头,就是在下不说,您老也能猜的出来。

小队长是眼珠子一瞪,拿手里的响子朝着杜老四的方向一指,厉声道:“你他娘的聋了?也让你们抬起脑袋来!”

杜老四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你要是跟他好好商量,就算不让他抬头,他也得龇个大牙看看你长得是啥模样,现在这小队长偏偏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他杜老四虽然没领过兵,打过仗,多少也算是这绺子里的二当家,他哪受得了这样的指使?当即贵也不贵了,梗着个脑袋把两柄响子就给掏出来了:“娘了个炮仗的,你他娘的算个屁,再拿那话跟老子说一句试试?我日你个亲娘的,老子他娘的一枪崩了你个杂/种!”

“你!你再敢说一遍?”

小队长碰着的顺毛狗多了,没成想这个能冲他龇牙,气得是浑身直打哆嗦,歪着脑袋冲这刘老四一指,“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敢这么和你官爷说话!”

“嘿——当你是个人,叫你声官爷;你他娘的算个屁啊?无非是个披着张人皮的臭他妈王八,脱了那身衣服你他娘的是个啥?你要是不信,咱就光着膀子在这练练,四爷我不他娘的给你打的妈都不认识,爷这十几年吃的肉,就他娘的算是喂进狗肚子里了!”

杜老四说着话,一把就给上衣褂子扯开了,那是满身的刀疤腱子肉,一条胳膊就足有那小队长的一条大腿粗。他朝着自己的脚底下指了指,咧着个嘴丫子挑衅道,“来啊?比划比划?都说你们清兵无能,我日你个亲娘的,连一群东洋小鼻子都能追着你们打,寒碜!来跟你四爷过两手,老子撕了你个小他娘的狗杂/种!”

“造反了,你这是要造反啊!”

这小队长也是叫杜老四给气疯了,指着杜老四的脑袋冲着那伙清兵扯着脖子喊道,“给爷崩了他,现在就给爷把他崩咯!”

您可要知道,他们这脚底下正踩着煤油呢,兹要是见着一点火星,不论是九里庄还是柳条边上拍下来的这几个清兵,都得被大火给烧得渣都不剩。人活一辈子,趋利避害是天性使然,甭看这小队长命令下得狠,可是那一种小兵却只是端着个枪杆子往前凑,没有一个人敢把扳机给按下

去。

小队长还跟那跳着脚的骂:“开枪啊!你们这帮窝囊废,开枪啊!”

见着几个手下不敢开枪,这小队长一把夺过了傍边人的枪杆子,作势就拉开了枪栓。冯三爷那一伙也不是吃素的,见着清兵真想动手,一个接一个地歪着脖子站了起来:“怎么着?金字不要,给脸不要脸?非得跟咱们拼命是不是?”

“我/草/你/个/妈/的,欺负我们宅子上没人?今天你他娘的兹要是敢动我们家老四一根汗毛,佛顶珠跟你玩命!”

甭看现在跟地上爬着的不够一个巴掌,却是群个顶个的亡命之徒。跟官家人不同,他们不在乎什么大富大贵,官运亨通,钱那东西有就有,没有也不耽误他们活着,这江湖中人最看重的就是义气,你侮辱我可以,想动我兄弟,门都没有。

寨子里的三四个人梗着个脖子全都把手里跌响子给掏了出来,齐老虎不会开枪,却也是红这个眼睛盯着那个清军小队长,握着柴刀的那只手,给握得是青筋直冒。

现在两伙人僵在这了,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刘大脑袋也不是个傻子,他来这一方面是为了立威,另外一方面,是奔着发财来的,没必要为了个狗皮面子,而把命给搭在里头,连忙一把就给那清军小队长的胳膊捧住了:“爷,您消消气,别跟那帮大老粗一般见识。他们哪见过咱京师上下来的大官啊,他们那是给吓得,不是为了冲您的面子……”

梁布泉是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怎么呢?

因为这杜老四临时炸毛,其实也在他的算计当中。进了狼口岗子,九里庄肯定得留人在这佛顶珠里头守着,他仗着有鹰嘴匕首傍身,倒是不怕九里庄和那群清兵在背地里搞些什么小动作。可是这庄子上的妇女老幼可不一定了,清兵也好,九里庄的金匪也罢,那个顶个的都是些狼性的大老爷们,万一这帮家伙趁着他们不在家,祸害了宅子里的女人和孩子咋办?

而杜老四恰好就是这里头的变数。

赵友忠先前在林子里面安置的陷阱阵眼,已经把这群人的锐气給挫了个七七八八,到了绺子旁边,他再来一手当年诸葛卧龙的空城计,故布疑阵,给他们来个险象环生,最后再拿煤油泼上一把,这叫双重保险。

到这个时候,杜老四跪了这么长时间,肯定受不住火气,他要是站起来和那群清兵破口大骂,那就正中了他的吓坏。清兵就是再蛮,那也是肉包骨头的活人,他脚底下带着火油,肯定是不敢动刀动枪,而且就冲着那杜老四的牲口劲,自然是不愿意跟那杜老四厮混到一处了。

清兵要是动身和他前往狼口岗子,那杜老四就肯定得留在绺子里头;杜老四要是和梁布泉一起前去狼口岗子,那这群清兵就得留在绺子里面守着。

可是那狼口岗子上头埋着的是啥啊?那是货真价实的金疙瘩,清兵们怎么可能为了个杜老四,而把这现成的宝贝交给九里庄的人全权负责呢?

绺子里头只要有他杜老四在,那就是有了靠山,九里庄的那一二十个崽子,根本就不够他杜老四打的,更何况在这里头还有个杜老四的青梅竹马,那个母张飞齐老虎呢?

梁布泉眼瞅着时候差不多了,拍了拍腿上的泥巴,也抱着拳头直起了腰:“官爷,刚才刘爷说的对!我们这伙人都是群没啥文化的大老粗,您气量大,心胸大,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您甭跟我们一般见识。金子,不比我们几个的脑袋瓜子值钱?”

那个队长迎上杜老四的眸子,还真是打心眼里头有些犯怵,这会两头都有人劝他,自当也是就坡下驴,干咳了两声接着道:“那啥……狼口岗子上……有多少金子啊?”

“回禀官爷,如果小的没弄错的话……”

梁布泉缓缓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头,“那底下埋着一颗。”

“啥玩意?”

这回到了小队长和刘大脑袋不干了,“你他娘的耍我们!一颗金粒子,够他娘的……”

“您列为别着急啊,我说的不是一颗金粒子……”

梁布泉是贼兮兮地笑道,“是一颗最少有脑瓜子大小的金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