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到头来也没喝那壶老酒,意思再简单不过,那群红衣人就算是有心暗中帮助他们绺子,到这里的时间和做出来的事,都是在太值得人玩味了。
旁的却还好说,他们之所以会给梁布泉揍一顿,是因为梁布泉先动的手,老瘸子之所以没给他留下姓名,许是担心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然而这帮家伙怎么知道杜老四的房子里头藏着拔阴斗,这帮家伙又是怎么算出的他跟梁布泉俩人都中了耗子毒,这一点,谁都没办法解释。
冯三爷跟赵友忠那伙人,直等到日落融金的时候才回来,呜呜泱泱地领了一大票子刚死了当家人的苦主。
梁布泉当是那棺材里的王二太太真的诈尸了,结果来回这么一盘问才知道。合着这伙人是追那帮抬棺材的杠头才忙活到了这么晚。
王二太太的尸身虽然在棺材里头闹腾了一阵,可是开棺启尸了以后,刚刚在棺材里头聚起来的那点阴气,全都给放了个一干二净,外加上当时正是午时一刻,顶大的太阳高悬在天上,就是在有能耐的鬼祟,都得叫这太阳给烤死。
梁布泉朝着赵友忠挑了挑眉毛:“有你老人家坐镇,他王二太太还能起尸?啥阴气六气的,我咋不信呢?照你这么说,王二太太拿火给炼了吗?”
齐老虎一听就急了,红着眼珠子上来就又要打人:“我日你祖宗姓梁的!我妹子上辈子是咋得罪你了,杀了你爹,还他娘的是绝了你的后?她人都死了你还想咋的?”
梁布泉抱着膀子没动,还拿眼睛的余光瞟着赵友忠:“按老讲里头说,这尸体兹要是起尸了一次,就他娘的不带消停的了。”
这老头最近的表现实在是太怪了,棺材里头有尸体挠板子,他不管;金得海的房里头鬼耗子作祸,他还不管;退一万步,狼口岗子上那条九环地龙破土而出的时候,他就像是连躲都没想起来要躲。
他总觉着这老东西的肚子里头在憋着什么坏,时下这种种表现,跟个不懂行的外码子(黑话:外行)人有啥区别?
“活尸这玩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非毛非羽,非林非角,不是活人,更非鬼魅,进不去南天门,也入不得森罗殿。所以跟传闻说的不一样,这玩意不是靠着胸膛子里头的阴气活着,自然是不怕太阳,也不喜月光。他吃的是殃气,寻常的物件根本照量不了。想弄死它,光靠太阳晒可不成……”
梁布泉朝着赵友忠挑了挑眉毛,“还得拿火烧!当初在老林子里头对付将军尸的时候,您老用的就是这个法子,我说的对吧……爹?”
赵友忠瞥了在旁的齐老虎一眼,见她也是一脸询问地瞅着自己,这才干咳了两声,定了定神,捋着自己的胡子缓缓道:“对,王二太太不是起尸。”
“啥?又……又不是起尸了?”
齐老虎让梁布泉他们爷俩给对付得直迷糊,拉着赵友忠的袖子又要哭,“那是咋回事?我那妹子……不能再蹦起来吧?大先生,我在这世上可就剩那么一个亲人了,您可不能让她死了都不消停啊!”
赵友忠明显是不想顺着这句话接着往下说,一把甩开了齐老虎的袖子,急道:“哎呀!我说不是就不是!你这娘们咋这么墨迹呢!”
“那我帮您说吧。”
梁布泉抱着膀子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盯着赵友忠接着道,“让二太太挠门的,不是阴气、也不是尸气,是耗子,对吧?”
“啥玩意?”
齐老虎的脸色刷拉一下子就白了,“又是耗子?不……不能啊!我是看着我家那妹子下葬的,谁那么缺德,在我妹子的棺材里头放耗子啊?再一个,棺材里头也没有啥窟窿啊,即便是土里头有耗子,咱在外头这些个人,耗子还能当着这些人的面往我妹子的棺材里头钻?”
“那耗子不是外头来的,是里边带的。”
梁布泉朝着齐老虎摇了摇手指头,“油瓶子的看家本事,分魂。她们这一行的祖师爷,就是个鸡鸣狗盗之徒,当初担心自己的行踪败露,再让官府的人给抓去杀头,所以故意研究出的手段。这帮家伙会分出一魂一魄来,放到鼠王的身上。鼠王是当个宝贝一样地随身带着,万一遇着啥不测,还能借着这鼠王再活过来兴风作浪。我说的对吧,爹?”
赵友忠还是不应声,转身就要往屋子里头闯,又让梁布泉一把拽住了胳膊:“我说爹,你这两天是咋的了,瞅瞅这一桩桩的事……都不想你了,遇着啥事了,你跟梁子我说成不?是因为这绺子里头闹耗子,还是因为啥,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这里头的事你别管,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赵友忠也不抬头,闷着脑袋像是自说自话一样,“总之你记住,两个爹都不能害你,这些日子你赶紧好好收收心,好好练练你的能耐,今后有你用得上的时候!”
梁布泉听得一愣,咧着嘴丫子又问:“你说啥呢爹?我不就你一个爹吗,啥玩意又蹦出来一个?”
“问问问,一天到黑就他娘的知道问!你自己不会查?”
赵友忠也是急了,挣开梁布泉的袖子就奔了里屋,期间还不忘甩了一句话,“再一个,二太太是好人,她也不会分魂。那耗子……不是她捣鼓出来的玩意!”
一听赵友忠这么说,齐老虎可算是找着靠山了,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又嚎上了:“我就说咱家妹子不会啥歪门邪道的东西吧?我家妹子全是冲着老吴年轻时候救过她家的命,等伺候走了他家的老祖宗,这才奔了绺子还她当年许下的愿。我妹子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办事排场,跟你们这帮大老爷们比,一点也不差事!当年我家妹子让些个土匪给抢了,就那时候她都没想着要用耗子害人,她咋可能就成了坑害绺子的驭鼠人呢?要不是咱家妹子告诉老吴在院心里头栽三棵杨树挡煞,我半年以前就差点让那帮索命的小鬼给勾了命去!她咋可能是坏人,咋可能啊!”
梁布泉没成想王二太太跟齐老虎之间还有这么一环关系,细一打听才知道,早在王二太太十二三岁的时候,跟着他家里的两个老祖宗去城里赶集,刚巧碰上了三两个刚落草的土匪打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功夫,恰好遇上了回家探亲归来的吴老三,那阵子吴老三刚喝了点酒,看着三两个土匪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对老夫妻,外带一个孩子,顺手就拿响子给那仨人崩了。临走的时候,还给那对夫妻甩下了三五十个大洋,本寻思是为了给自己赎赎打家劫舍积下来的罪孽,可未成想那家人对他是三跪九叩,感恩戴德,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还许愿说,等伺候走了自己的爹娘,愿意以身相遇,报答他的再造之恩。
当初吴老三也就听一乐呵,江湖路远,过了今天谁还认识谁啊?报了山门,晃晃悠悠地就回了绺子。
哪成想几年以后,这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丫头片子竟然真的上山还愿了。一开始齐老虎还横栏竖挡的不让二太太进门,直到后来在山上趟乱坟岗子的时候遭了撞客,要不是二太太出面支招,她兴许早就没命了。
自此以后,这齐、王两个太太就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再加上王二太太长得好看,办事敞亮又冰雪聪明,齐老虎走到哪都愿意把她带着,甚至对她的感情,比对吴老三都要亲。
听着齐老虎一来二去这么一念叨,梁布泉的心里又开始画魂了。
二太太不是驭鼠人,她也没打算要使这分魂之术来报仇害人,那她怀里的耗子为啥毫无征兆地又发起了狂?
难不成……
梁布泉又想起了那副棺材里头贼兮兮的怪味,脱口而出了三个字:“引魂香?”
“引魂香?”
齐老虎的哭声一滞,歪着脑袋瞅着梁布泉又问道,“那又是啥玩意?”
“旁的你别问,说起来就啰嗦了。”
梁布泉对着他摆了摆手,“那副棺材,你是在哪买的?卖你棺材的又是啥样个人?”
齐老虎抹了把眼泪:“就……就山脚下一个木匠铺啊,我平日送木料的时候,都上他们家。这家人的手挺巧,家具棺材小物件,他家都能给雕的出来,都老主顾了,我就去他家定的棺材。”
梁布泉的眼睛一亮,既然是老主顾,那就肯定能说清楚长相:“那家木匠铺的掌柜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长啥模样知道吗?”
“这我哪知道啊,这家人也挺有意思,就一个瘸腿老头,平日里总是猫个腰干活,从来都没跟我正脸说过话!”
“瘸腿?老头?”
梁布泉的心脏都像是要跳出腔子一样,“是不是穿着红衣服?带着个大帽子遮着脸?”
“对呀!”
齐老虎的眼珠子也亮了,“咋的,你也认识他啊!”
“我他娘的认识个屁!”
梁布泉咬牙切齿地嘀咕道,“这他娘的,那帮瘪犊子早就在这下好了套了,他们又是杀人又是救人的,到底想他娘的干啥?”
这时候赵友忠拿手指头沾了一口碗里的酒,冲着梁布泉幽幽道:“这里头的酒没有毒,对你身体有好处,你咋不喝呢?”
急火攻心,梁布泉也没想想,赵友忠那么灵的鼻子,为啥用手指头沾酒,而不是先把酒碗凑到鼻子底下闻闻,当即是脱口道:“爹,我碰上那伙驭鼠人了,能有四五个,全他娘的穿着红衣服,领头的还是个瘸子。”
谁料赵友忠却对着他摇了摇头:“他们可不是驭鼠人。”
“咋的?你认识他们?”
“算认识吧……”
赵友忠惨兮兮地笑了一声,“挺长时间没见着他们了,原先天天盼着见着他们,现在反倒害怕跟他们碰面了……”
“那老瘸子跟杜老四说,他叫清明?”
“这帮瘪犊子,那伙人叫清明……还有惊蛰、春分、夏至、谷雨呢!”
老瞎子苦笑着摇了摇头,“通书二十四部,龙岭二十八梁……要出事啊!要他娘的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