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镜此时正和原先闯山时所集结起来的那部分人马围在一块大石头边上,梁布泉就活像是具尸体一般地仰面倒在石头跟前,在这周围只有两件修长的袍子再无旁人,袍子上面还附着一大团黑漆漆地、并且散发着恶臭的淤泥,就和她们先前在林子里醒来时见到的东西一个样。
她们醒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身处在这片密林当中了,没人能记得起先前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只觉得自己好想做了一段特别长,又特别令人头疼的梦。
周京洋蹲在了贾镜的正对面,从林子走到这座大石像前的一段路程当中,这男人似乎总是在有意无意地看着她。之所以要在这结论前面加上一个“似乎”,是因为,每当贾镜别过脸来看他的时候,这男人就总会像是个惊了弓的鹌鹑似的,连忙把长得通红的脑袋给低下去。
她扬了扬眉毛,未做他想。
眼下这个情况,已经顾不得在想些别的东西了。
她给梁布泉把过脉,这男人的脉象平稳而且呼吸均匀,似乎只是沉沉地睡过去了,只是他的身体出奇地冷。
冷得就像是一具尸体。
在自己经受过的病人里面,她似乎是从来都没碰见过这么奇怪的病征。
余下的那群兵爷第一时间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不愧是一群上过战场的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动员起了所有可以保全住自己性命的方式,虽说现在这片林子里已经找不着了先前带过来的现代化武器,但至少地上还有木棒子,桌上还有剪子和菜刀。
在林子里和他们一同苏醒的,还有一票子自己不认识的人。
众人醒转过来之后,全都一个个地捂着脑瓜子嚷嚷着头疼。作为一个世代行医的大夫之后,贾镜自然而然地就把病人的安全摆在了第一要务,即便她自己的脑袋也是疼得厉害,即便她的胃里也和旁人一样翻江倒海。
摸遍了这群人的脉象,贾镜也没从其中把出个子午卯酉来,倒是桌上的饺子让她起了疑。摆开一个饺子,那里头扑鼻的辛辣和碧绿的馅料当即就让她的心里边一沉。
旧社会开医馆的,虽说大部分草药可以从药贩子手里买来,但是作为一个中医的根本就是要认清所有毒物与植被的药理用途,常言有句话叫“善医者,亦善杀”,这话的意思可不是说开所行医的大夫,能借着一膀子力气转眼间成了个杀人的屠夫。
中医药理当中,大部分毒物是都可以作为药材来使用的,这其中的剂量向来需要拿捏得极准,好比说那毒死了神农氏的断肠草,就是一味拔毒驱虫,消肿止痛的猛药,多用一钱就要死人,可是用准了,那就是治病救人的良方。
而这饺子馅里头包着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那中医猛药当中出了名的走马芹。
这所谓的走马芹,实际上就是老百姓口口相传的野芹菜,甭看它长得和芹菜颇有几分相似,可是全株上下都是剧毒无比,常人只消吃上那么一株,就要口舌出血,四肢痉挛,头晕呕吐,甚至呼吸衰竭而死。这是医术当中的大毒之药,只可外敷,绝对不许内服。
桌上杯盘狼藉地摆着这么写个饺子,不可能只是做个样子给人看的,在这些个桌子底下横七竖八仰躺下来的人,十有八九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吃了不知道多少个毒芹馅的饺子。
按照常理而言,现在的他们理应是华佗在世都救不了的死人了,可为啥现在众人的反应也仅仅只是头疼呢?
她强忍着脑瓜子的剧痛,又把蘸饺子用的酱油和醋,就饺子下肚的大蒜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闻了一遍,除了这些个大毒的饺子,似乎只有被子里头散发着恶臭的水,能给众人带来极为严重的身体影响。
难不成,是湖里的水能帮他们解了这走马芹的毒?
众人捂着脑袋一个个半死不活地哼唧个没完,贾镜是忍着剧痛爬上了桌子,捏着一颗毒芹馅的饺子,龇牙咧嘴地对着众人喊道:“乡亲们,这饺子……有大毒,有哪个知道……是谁包的馅?”
当时的众人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地疑惑和不解。
人群里头更有那些个脾气不好的相亲,也扯着脖子对贾镜嚷了起来:“我他娘的就是个上山趟岭子的柴户,谁知道怎么叫人给抓到这来了!这饺子啊……我可没吃过,你手里捏着饺子,你反倒问起我们来了!哪来的黄毛丫头,别站那么高,老子仰着头看你累得慌!”
有些个岁数大的女人也跟着那柴户帮腔嚷嚷:“可不是咋的,咱么都没见着那毒饺子,咋就你能发现呢?我看啊,这毒十有八九就是你给下的!拿解药来,要不然,奶奶我撕了你!”
“可不是咋的,你看她还能爬高呢,我看她准没事!”
“贼喊抓贼,这毒一准就是她下的!”
都说这人要是遭了难,那就肯定得找个理由让他们撒撒气。其实话说回来,不用遭难,这人啊为了让自己的心下安生,就也得找那么个替罪的羊。
不过好在这群愤怒的百姓以为身体里还残存着那么点毒芹的药性,就是想和贾镜动手
,也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力,再者说,贾镜的边上还有那么一票子可靠的兵爷在呢。
普通人的体格子,肯定是赶不上那些个当兵的。
先前领着那些个兵爷的小队长立马就打聒噪的人堆里站了起来,也不管那三七二十一,从桌上抄起一把菜刀,“咣当”一声,就给砍在了桌子上头。
就是这么一声巨响,当即就给那群聒噪的老百姓吓了个噤若寒蝉。紧跟着那汉子就冷冷地在他们身上扫视了一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谁再他娘的瞎白话,老子就领着这群兄弟先把谁给剁成饺子馅!”
瞧着方才出头的那几个男人和女人都是不说话了,这兵爷又冷声道:“说话的是我们的军医,爷们几个害了什么病,她还能不知道吗?今儿个爷把话放着,想活命的就他娘的老老实实把嘴闭了听话,不然的话,你们他娘的爱死不死,别跟我家姐姐这找不自在!”
虽说有了这军爷撑腰,贾镜说起话来也能有点底气,只不过您别忘了,这贾镜身上也带着余毒呢。
就只见这姑娘站在桌子上晃晃悠悠,眼瞅着就要一头栽倒下来,这时候周京洋一下来神了,三步并做两步地窜到了桌子上头,一下子就拦住了贾镜的香肩,红着老脸也学着军爷的模样大声道:“听见军爷说话了没!咱们的大夫身上也染着毒呢,你们别他娘的再跟这给我们添堵,我们……”
不等他说完话,贾镜就一把甩开了周京洋的胳膊,一手扶着额头,一手落在了自己的脸颊边上:“野芹菜有毒,不知道……不知道咱是啥时候吃下的这东西,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胃里的这些个毒水给排出去……”
众人是面面相觑,高声道:“咋排啊?横不能……”
众人料想的是,既然这贾镜是个有本事的主,那说不准就有什么更聪明的方式,来吧肠子肚子里头的这些个毒物让他们吐干净,原本是心说着,横不能让我们自己扣嗓子眼吧?
可是怕啥他就来啥,那说话的大汉还没等把心里头想的事给说出来呢,撂在贾镜下巴边上的那只手,就已经是顺着她的口腔是直怼到了嗓子眼里。
虽说这扣嗓子催吐的确是没那么舒服,但是这还能有啥办法呢?大夫都领好了头了,他们不学着贾镜的模样照做,那还能等着毒气攻心,把自己给活活地药死?
就这么,一大堆人趴在林子里面一边抠着嗓子眼一边干呕,那胃里头就像是给活吞进了一团子烧红了的钢丝球一样,又扎又疼,还火燎燎地烧着难受,只等着众人把苦胆都差点吐出来了,这才算是作罢。
按着贾镜的话说,这前脚刚吃了这些个毒物,还不能做太过剧烈的运动,几个人就这么盘腿坐在林子里头,跟个佛爷一样瞑目打坐,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贾镜才算是起了身,跟大家说这毒物的危险期已过,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可是这些个人哪知道要去哪啊,林子这么大,他们就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知道。贾镜身旁跟了一群胳膊赶上旁人大腿粗的军爷,这伙子老百姓也不傻,跟着军也走至少也不会稀里糊涂地死在岭子里吧?
贾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领着一大批人,走野道是绕大坑,可算是找到了梁布泉的所在。
到这时候,甭说是贾镜,就是旁人心里头也就起疑了。
梁布泉这好端端一个大活人,为啥和众人不一样,是独自一人跑到了这么快古怪的石头边上了?他在先前,究竟是遭了什么难,或者是碰见了什么古怪?
话再说回这贾镜身上,他是苦思冥想,终于在浑浑噩噩的记忆里头,找到了这么个跟梁布泉的病征相似的例子。
离魂症,除非是银针刺穴,用上那祝由十三科的针法,否则啊……
这梁布泉恐怕是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