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洋显然没有预料到梁布泉会还嘴,事实上打从他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开始,就莫名其妙地在身上生出了一丝不适的感觉,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究竟应当是出于害怕,还是什么其它莫名其妙的感情,总而言之,两个人的眸子对视,他便觉得自己的某个极为重要的东西就会被他给夺走。而且对于自己的东西将会被夺走这件事,他偏偏没有一丁点的办法可以阻拦。
这种感觉简直太胡扯了,周家和贾家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的大户,不论是钱财还是权利,绝对都不是他区区一个叫不上名字来的佃户可以相提并论的。
老子为什么要怕他?
瞧他那个怂样,只要我想,老子分分钟就可以把他们全家都赶出蛄窑村。
一条已经被自己认可了的弱者,突然之间跳起来咬了自己一口,世界上简直没有比这更加让人恼火的事情了。
周京洋把拳头握得吱吱直响,咬着后槽牙恨声道:“你敢再说一遍?”
“让我再说多少遍都成。”
梁布泉大大咧咧地叉起腰,任凭那贾镜就这么蹲在一旁,满脸错愕地瞧着两个突然之间陷入了暴走当中的男人。
“老子说你是流氓,流氓懂吗?”
梁布泉咧着个大嘴,活像是能塞进一个孩子,“流氓,你他娘的就是个流氓!”
自从上了这二十四道仙梁的套,他梁布泉的心里头就越来越觉得窝火。先前因为自己办事鲁莽,在观音山上害死了那么多的弟兄,从那以后他就想方设法地按捺着自己的脾气,不为别的,就只是担心因为自己一时痛快,而在牵连了其它无辜的朋友。可结果甭管是在大青山上也好,还是在这蛄窑村里也罢,生了一肚子鸟气不说,身边的兄弟该死的还是拦不住,异象妖邪想要弄死他们,也不会管你说话客不客气。
他其实早该弄明白一个道理,上岭子抬宝这种事,本来就是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就好像是一个人光着脚丫子在刀尖上走路,你脚步轻也好,重也罢,那刀刃吹毛断发是摆在那的事实,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做好了要死人的准备。窝火憋气地走完这一遭,该流的血他也是一点都少不了,与其憋着一肚子火,眼睁睁的瞅着自己的兄弟在一个不留神当中,就遭了这异象的祸害,倒不如甩开胳膊和这些个鸟蛋玩意拼了。
现在那周京洋和贾镜全都给困在了蛄窑村的异象里头,余下那几个从奉天府带来的兄弟,也都一个个地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地没了神志,只活在自己的幻觉和想象当中。软的不行那就得来硬的,聊天的事,梁布泉或许不太擅长,但是把事情给搞砸了,对他而言可太简单不过了。
那周京洋叫梁布泉这么一通疏落,果然在神识当中有了那么一丝一毫的变化,只可惜这种变化梁布泉看不见,所谓的变化,恐怕也并不是梁布泉脑袋里所想的一样,把精神给恢复到了正常。
他抬手就从兜里摸出了一把锃光瓦亮的小刀,眼珠子呼啦啦地充上了血:“弄死你!”
只听这老小子大吼一声,随即一下子暴起,握着手里的尖刀就要跟梁布泉拼命。
梁布泉心说,你他娘的是得多喜欢我媳妇啊,他娘的我就说了句事实,你他娘的倒是比我反应还大?
说是迟那时快,还不等梁布泉说啥呢,围在周京洋两边的青袍村民就率先发难了。
他是眼睁睁地瞧着那三两个村民在后背上隐隐约约地长出了那么一对小小的肉翅,恰好赶在周京洋暴起腾空的瞬间,也同样地振翅而起,随即一人按着周京洋的一个肩膀,又将他给生生地按回了座位上。
后者气得呼哧带喘,狠叨叨地瞪着梁布泉是一个劲地嘀咕:“杀了你,王八蛋,杀了你……杀了你!”
再说回梁布泉这边,赶等他刚要坐下来接着跟贾镜念叨念叨曾经发生过的事的时候,后背却猛然让人给重重地拍了一下,他一扭头,正是那个张着对蛤蟆眼的李二狗。
后者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那粘稠而腐臭的皮肤,就像是要融化了一般,正滴滴答答地朝着地上倾泻着粘液:“兄弟,你咋专门愿意找别人家的媳妇呢?”
他这话明显是意有所指,先前的汪家玉是这样,而今的贾镜又是如此,在他的话里似乎已经把贾镜给认定成了周京洋的媳妇。说起话来时候的表情也是一副村头王婆一样贱兮兮的架势,好像有意要挑起梁布泉的什么不能说的记忆一样。
梁布泉挑了挑眉毛:“曹操听说过吗?”
李二狗显然没有料到梁布泉还能顺着他的话茬子往下接,愣了半晌,随后道:“曹操是啥人?他也要来咱们村?”
梁布泉立马就在脸上露出了狐疑之色:“爷们,那到底是我在外头逛了两天忘了村规祖训,还是老哥您脑瓜子让屁给崩了?曹操,专喜欢别人媳妇的曹操,不是你和我讲的吗?咋?到头来你他娘的还给忘了?”
李二狗的一双蛤蟆眼剧烈地抽搐了两下:“我可从来都没说过这个人,我看你啊,一定是睡了一觉之后,把梦给当成真事了!”
要说这梦
啊,还真是奇怪。有时候先前没见着过的人,偏偏就会在梦里跟人遇见,可是甭管怎么说吧,这人要是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出来了,那不是他娘的成了神经病了吗?
梁布泉到不觉得自己是神经病,因为那李二狗脸上滴下来的已经化成了水的皮肤所撒发出的那股子臭味是清晰可闻,更何况他身上的触觉也不能骗他。梦境这东西,再不然就全是幻觉,再不然就都是真事,没听说过人的脑子还能把梦境和现实一样一半,两掺着让人体验的。
先前应付宗三老爷的时候,殷舟就曾经跟他说过那么一个词——着相。
究竟啥玩意是相,他其实到现在也没寻思明白,但总而言之,蛄窑村里的这些个怪物的品相可着实不怎么着。
贾镜总算是收拾完了梁布泉腿上的伤,在这姑娘退下去的时候,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对于这种结果,梁布泉也只能是在心里头暗暗地叹上一口气,祭祀主母的事情正在按照蛄窑村民做好的准备缓慢推进,怎么把这群人从幻觉里拉到现实当中,他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黄三太爷这会儿用细弱蚊蝇的声音悄咪咪地跟他说,在这村子里头可千万别轻举妄动,他们白的那个主母,即便是放在仙堂里,都是个惹不起的存在,如果在万里之外,他真的把这家伙给惹毛了,纵使三太爷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了他的命。
梁布泉倒是对三太爷的教导不置可否,身在局里,那蛄窑村所有的算计就都像是一个设计精密的齿轮,他按兵不动就只能是等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把水给搅混,只要一个齿轮被他给搞坏了,这台巨大的机器就早晚会彻底报废掉。
而想要把这场祭祀大典破坏掉,已然清醒的他,自然便是这场计划当中的一个变数。
正在梁布泉寻思的当口,贾镜就已经是端着石杯走了过来,那石杯里头正好撑着湖里的水,梁布泉甚至不用抬鼻子细闻,就能察觉的出一股浓重的腥味,正从杯里缓缓地荡漾出来。再等他抬起眉毛朝着杯里一看,漆黑的水面上还漂浮着三两只蠕动着的白虫子。石杯里的这些个黑水,恐怕较之粪水也不遑多让。
“把水喝了就好了。”
贾镜仍是不敢抬头,声音嗫嚅的像是蚊子咬耳朵,“你……你病得挺重的其实。”
李二狗也在后面搡着梁布泉的肩:“贾大夫说得对,把水喝了,喝了你就好了。你啊,见天地想着要出村子看看,我看你是想出村想魔怔了!”
梁布泉把手掌在大腿上搓了又搓,没有接水杯的意思,也没说话。
李二狗却是又接茬道:“咋了?水里有啥?水里有虫子啊?”
梁布泉苦笑着扯了扯嘴角:“虫子?有虫子那是好事啊,就当加餐了!”
“那你为啥不把水接过去呢?这可是贾大夫递给你的水啊,你不是喜欢她吗?咋,怕贾大夫害你?”
李二狗肖德师愈发阴险,“还有啊,我记着你这条腿不是伤得挺重吗,刚才咋还能这么大声跟人吵吵呢?难不成你这腿……没有知觉了?”
“没知觉?”
梁布泉蓦然转过脑袋,拿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李二狗,“没知觉……啥意思?你说我的腿……腿瘸了?”
李二狗叫梁布泉给问得一愣:“你的腿……”
不等他说完话,梁布泉突然之间竟然是狂笑了起来,一边狂笑,一边手舞足蹈。他一把就打掉了贾镜手里的石杯,随后翻着白眼,流着哈喇子,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在原地晃悠了起来,一边晃悠,还一边念念叨叨:“无知无识,无首无相,无天无地,无死无生……四季更迭,四神归一,四平八稳,四圣朝宗……天佑母主,民安国泰,以我肉身,迎驾亲临……”
众村民叫他这么一闹,皆是面面相觑。
这小子怎么回事,在这又发的是什么邪风?
迎驾亲临……又是啥意思?
村民们还在心里头念叨着梁布泉的哑谜,后者却突然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母主安康,万寿无疆,母主安康,万寿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