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杜老四和宋掌柜的在屋子里头打得热闹,外头的梁布泉和那一众崽子也不好受。护阵十六子已经所剩无几,唯独一两个硕果仅存的土匪,还在做着拼死抵抗;而那八根嵌进土里的榆木桩子,在此时也给烈火烧得差不多了。
四野之间,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朦胧的月影之下,榆木桩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大有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死掉的崽子,转瞬之间又会变成人皮伥鬼,只要大阵当中还有一息尚存的活人,为老虎献身的死士就必然是源源不绝,无穷无尽。
梁布泉和那只猛虎巨兽,隔着明灭不定的火光遥相互望,一人一兽的眼神之中,尽是将对方挫骨扬灰的最原始的杀意。
正对着猛虎的那根榆木桩子,因为被梁布泉故意截断了三寸,此时也正如这群拼死杀虎的土匪胡子一样,到了日暮穷途。
火光最后挣扎了一下,嵌在土里的榆木桩子发出“噗”的一声轻响,缕缕青烟飘然尘上,那头斑斓猛虎则又是仰天咆哮了一声。
“火灭了!抓住里头的小崽子!”
“扫清陷阱,替佛爷探路!”
原本还和几个崽子死斗的人皮伥鬼,眼看着大阵破出了一个缺口,立刻扔下了手里的土匪,朝着阵眼中心鱼贯而入。
横竖都是一刀,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梁布泉一脸阴沉地从地上站起来,横刀在手,马步当腰,摆出了一副将军入阵,上马迎敌的架势:“来呀,狗崽子们!过来吃了你爷爷我啊!”
眼看着众鬼以雷霆之势冲进阵中,首当其冲的一只伥鬼抬手就把陷阱之上的草席给掀了起来。梁布泉连忙屏息凝神抽身后撤,气走丹田,对着秧子房里扯着脖子喊道:“宋掌柜的,拽绳子!”
一嗓子下来,四野之下,一片寂静。
风不动,叶不摇;月不亮,虎不啸。
秧子房里,也没人应声。
只见那坑洞之中,正横着一条鲜血包浆的铁镣铐。众鬼大奇之下,纷纷仰起头来,一脸诧异地看向了梁布泉。
梁布泉也傻了。
这八宝吞金阵的关键,就是在于引敌入局,再用地藏金气将阵中之物统统锁死。前面的八柱生火,十六子护阵,都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幌子。能在阵外御火杀敌,那自然更好;如果那个短了三寸的榆木桩子烧完,还没能将猛虎伥鬼全部清缴干净的话,才到了这八宝吞金阵发挥最大作用的时候。
然而梁布泉也不知道屋子里头,杜老四正蹦着高地想要入阵帮忙,大阵能否正常启动,全在于宋掌柜的手里的那根绳子。
定不住众鬼,那死的就一定是他。
万幸的是平日里和赵友忠在江湖上坑蒙拐骗,他也没少挨过打,被打得多了,自然也悟出了一点闪转腾挪,拳来脚往的路数。这一套江湖拳脚,虽然说不好看,但是对付一些土匪流氓,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我日你们八辈祖宗,这时候给爷……”
仗着自己手里拎着短刀轻手利脚,身法也不受阻碍,梁布泉甩开了两条腿,绕着那个被伥鬼掏开的坑洞就玩了命地跑了起来。能躲开的攻击尽量躲,躲不开的就拿刀和它硬抗。
有个伥鬼咧着大嘴朝着梁布泉的脖子扑杀而来,梁布泉顺势把身子一矮,反手提刀就向上捅了过去,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刀捅没捅着人,反正是见好就收,打完就跑:“我日你们八辈祖宗,这时候给爷爷掉链子!赶紧拽绳子!”
兴许是那老虎心眼子太多,不敢贸然闯阵;又兴许是那老虎常年吃惯了伥鬼送来的食物,不愿意亲自动手。总之,万幸的是那老虎此时还是像尊佛爷似的,一动不动地趴在阵外的老林子里坐山观虎斗,不然梁布泉的一条小命,恐怕已经交代在这了。
梁布泉正偷眼观察着局势,心里正盘算着如何从大阵里抽身呢,又一只伥鬼张开蒲扇似的大手,朝着他的脖子就卷了过来。
他这会儿跑得投入,眼瞅着自己刹不住车,即将和那伥鬼撞个满怀,赶紧抬手架住伥鬼的胳膊肘,把自己的脖子一缩,横过短刀,直削伥鬼的哽嗓咽喉。
那伥鬼在早先恐怕也是个练家子,一看梁布泉使出了个“王八缩盖藏刀势”,立刻化掌为爪,由横削而来的刀劈之势,变成举爪撩头的上撩挑势。
只是偏偏赶巧,这梁布泉不懂得武功路数。寻常练家子沉腰垂肩,讲究的是个“下坠丹田气,足下生万钧”,得颔首低眉目视前方,才能攻出下招。
梁布泉不一样,他害怕呀!
就在他缩起脖子的那一刻,因为担心那伥鬼会照着他的眼睛招呼,还顺势做了个闭眼低头的姿势。
那只伥鬼的四根手指,就这么好巧不巧地全部抠进了梁布泉的嘴里。
梁布泉面对这么一堆人皮伥鬼,本来就怕的要死,嘴里头又莫名其妙地挨了这么一下,吓得在心里头又是猛地一翻个。当即想也没想,上
下牙堂子一合,就听“嘎嘣”一声脆响,他竟然一边惨叫着,一边把那伥鬼的四根手指头给齐整整地咬了下去。
就听着自己身前传来了一阵更为凄厉的惨叫,等梁布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伥鬼已然漏了尸气,化成了一张干干瘪瘪的人皮,这人皮右掌的位置上,还整整齐齐地少了四根手指头。
直到这时候,他梁布泉才想起来恶心,把嘴里的那四根手指头一股脑地吐了出去,一边干呕,一边扯着脖子大喊:“我日你们姥姥!日你们亲娘舅!日你们八辈祖宗!快拉绳子,快!快他娘的拉绳子!”
梁布泉是反反复复地围着坑洞跑了不知道多少圈,觉得自己的胆汁都要给累得吐出来了。这时候才听见坑洞旁边的土地“咔哒”一声轻响,一个六七米宽的木板子当即破土而出。
墓道里头有子母墓,棺材铺里存着子母棺;这梁布泉在挖坑的时候,也就借题发挥,来了个子母坑。
明晃晃地横在外头的大洞,实际上只是他吸引伥鬼的一种手段,埋在其身前的木板子下边,是与那个鲜血镣铐相互通联的另一个更大的陷阱。
那群掉入陷阱的伥鬼刚想顺着坑洞再爬上去,就只见梁布泉一个箭步冲到自己原本盘腿打坐的大阵中央,抡起了手里的青子,一刀插进了土里:“给爷爷我……在里头躺好了吧!”
尖刀入土,又听见坑洞之中“咔哒”一声轻响,洞里的、地上的正准备爬起来咬人的伥鬼,一下子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僵硬地停在原地,是一动都不能再动了。
阵外的那只斑斓猛虎,一见自己手下的人皮伥鬼,全都被梁布泉的金阵锁住,周身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看那样子,伥鬼被制,那老虎正想夺路而逃。
可是不等老虎转身,梁布泉则又是喘着粗气叉着腰,大大咧咧地对着老虎骂道:“白长那么大个了,啥也不是!你就他娘的是个废物!”
那老虎就像是能听懂人话一样,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眼神怨毒地盯着梁布泉,怒吼了一声。意思好像是在说,你敢再说一遍?
梁布泉一见那老虎发火,非但不怕,反而把嘴角一挑,接着挑衅:“你在哪叫唤啥呢?以为吃了人,就能变成人啊?不看看自己那模样!你瞅瞅你,长得跟个猪似的,还有他娘的百兽之王的排场吗?咋的,没了那些伥鬼你就不吃人了啊?吃个食你他娘的还得让人喂到嘴里,你说你是不是瘫痪啊?哎,我说这话你能不能听明白?问你话呢,你这牲口,能听明白人话吗?”
老虎眼中的怒意更胜,可等它走到大阵外围的榆木桩子前的时候,竟又一次惊恐地把爪子缩了回去。
奶奶个孙子的,没成想它一个老虎,长了个狐狸的心眼。
梁布泉恨得牙根子痒痒,可为了把老虎引出林子,只得再下一记更猛的了。
“要跑你就跑,真他娘的好玩了,一个老虎……它竟然怕人!”
梁布泉大笑着转过头去,竟然背对着老虎,抬屁股坐下来。
就跟现在家养的小狗一样,你越是跑,它越是追,可当你猛然之间不跑了,转过头来拿眼睛盯着它,它反倒是不敢过来咬你了。
趟岭子的老猎户都知道,遇见了老虎山猫这种猛兽,最忌讳的一件事就是闭着眼睛转身逃跑。这种长在山野里的猛兽,常年在林地里捕食牲畜,追人都追习惯了。老虎山猫,最喜欢咬人的后脖梗子,你跑得就是再快,两条腿的,还能赢得了四条腿的吗?
梁布泉当着老虎的面,把身子扭到后面去,这么明晃晃的挑衅,您说说,还把那老虎当回事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就只觉得身后腥风大作,屁股底下的泥土地都跟着颤悠。
要说他梁布泉现在不怕,那绝对是吹牛。
然而就像是老话说的一样,“放虎归山,必留祸患”。那些个人皮伥鬼好不容易才叫他给定住,现在如若把这头老虎给放跑了,改日再想杀它,必定是难上加难。
只听那老虎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近,梁布泉也不敢怠慢,哆哆嗦嗦地从衣襟里头把宋掌柜的那根烟杆子掏了出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烟嘴猛抽了一口。刺鼻的烟叶子味,辣的他是眼泪直流,就在这个时候,那老虎的一张大口,已然吞到了他的脑瓜顶上。
梁布泉憋着一口气,张嘴就把满腔子的旱烟给吐了出来。
说来也怪,那老虎本来一口就能吞掉梁布泉的脑袋,可等它闻到这股烟味以后,竟然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猛然把脑袋一缩,想也不想,转身就要跑。
“杜老四!”
眼见那只老虎在几个腾跃之间,就又要窜进老林子里头,梁布泉也顾不得满嘴的烟味,冲着秧子房大喊,“快他娘的开枪!”
冯三爷和赵友忠带着一干人马赶到秧子房的时候,正巧是和杜老四开枪射虎碰了个前后脚。
看见自己的绺子里面,突然之间冒出了这么大一只斑斓巨兽,冯三爷给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