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梁布泉的熬鹰策略兴许只是对人才能有些作用。几个人在熬到第二天的时候就已经没心思搭理队伍里头究竟还有没有幻化成人的讹兽了。毕竟这种小兽没有太多的攻击能力，平素也只是幻化成人来瞒骗众人引导错路，枪械这种东西，兴许山精野怪拿到手里也不知应该怎么用。

毕竟人与野兽相比最大的一点长处就在于可以随意地驱使火焰，讹兽就是再狡猾，再奸诈，见着火光还行，驱使火光……恐怕它还没那个胆子。

见着梁布泉还像是没事人一样拄着根铁拐昂首挺胸地走在前头，第一个呛不住劲儿的就是女儿身的贾镜。

她原本还想紧走两步追上这个瘸子，可没奈何太长时间没睡过觉，刚走两步就脚底下一软，险些一头栽倒下去。亏了马士图眼疾手快将她给扶稳了。

“梁子！”

马士图龇着个大牙在后头叫唤，“你慢点走，贾姑娘有话跟你说。”

梁布泉乖乖地站定，歪过脑袋瞧着身后的几个人：“咋？”

贾镜给熬得眼眶子发青，有气无力地在后头喊道：“我觉着……讹兽这种东西，应该对咱们没那么大威胁吧……老马也说过了，说讹兽只有个变化欺人的本事，即便是这东西幻化成人，也不至于把咱们这么多大老爷们给害死吧？”

梁布泉挑了挑眉毛：“你要说啥，说明白点，我听不懂。”

这家伙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贾镜狠狠地咬了咬银牙：“我的意思是说，咱们没必要这么熬了吧！仙梁就在眼巴前，把身体熬坏了，万一走上梁子，谁来帮你？”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和梁布泉展开舌战的打算，谁料后者竟然想也没想，当即就重重地点了点头：“成，那咱们就地炸营休息吧。我在这给你们放哨！”

“啥？”

众人面面相觑，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前头说好了熬鹰，这梁布泉也分明是很担心队伍里头存在个邪乎的玩意，他为啥想都不想答应得这么痛快？

但是熬了两个晚上，铁打的汉子这会也撑不住了，几个人互相搀扶着找了个相对粗壮的大树分别躺好，没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要说还是女人心细，知道疼人，那贾镜看见梁布泉像个看家的大公鸡一样，伸着个脖子站在人群当间戒备，心里头总归是有点不好受：“梁子，要不然我先睡一会，等你累了……把我叫起来，我再替你？”

“不用。”

梁布泉也不含糊，用力地摇了摇脑袋，“我不困。”

贾镜接着道：“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你也别强撑着，找仙梁不是一时半晌的事，熬坏了身子可不好。”

梁布泉：“谁说我要熬坏了身子了？你不知道，咱们闻字诀有个功夫，叫睡罗汉。走道不用眼睛，光靠这个鼻子就好使。几个晚上我都是这么挺过来的，你们没睡觉，但老子可睡得踏实。”

一听这话，贾镜当时就火了：“好你个梁布泉，你让我们这一大帮人陪着你熬鹰，结果你顿顿都不忘了睡觉？你还是人吗？！”

梁布泉苦笑了两声反问道：“姐姐，咱不能不讲理啊……一开始是谁担心咱们队里有讹兽的？不是我吧？”

贾镜不说话了。

“瞧病治伤您是行家，这个我姓梁的甘拜下风。可是心病这一环，你可真是不如我……”

咱说古早以前的神州华夏到底有没有心理医生这门工作呢？

实际上也是有的。

大部分扛幡算命的假瞎子，兴许就是这些个心理医生的最原始的写照。

梁布泉跟着赵友忠躺了这么多年江湖，他见过太多疑心生暗鬼的老百姓了。他自个其实也是个老百姓，深知作为一个寻常人家最担心的会是啥？无非就是钱财两空，亲人罹病，骨肉痴傻，爱侣双飞。

都说这民间常有邪神野鬼作祟，兹要是鬼魂作祟，那要不夺财，要么勾魂，再不然就是让人生病，让亲人好友的心性大变。其实说白了，哪来的这么多野鬼啊？且不论那鬼魂为啥好好的阴曹地府不呆着，偏偏要避开万千鬼差的耳目，冒着永世不得轮回的风险跑到人间来作乱为祸，但是这小孩生病闹妖，也要有个专门的收惊人出手，才能把孩子给安抚明白。

实际上真正闹妖的是那些个小鬼吗？

无非都是这疑心生暗鬼，人们的心魔在作怪。

梁布泉之前做算命先生那会儿，见过的十个人里面，撑死了只有一个人是真的遭了小鬼的惦记，需要出手收魂压惊的。大部分人，无非是心里头瞎寻思，自己吓唬自己，这才有了后续的一大堆罗乱事。

之所以他在前头让众人熬鹰不睡觉，其实就是为了给众人找一个对抗心魔的方法。时间长了，这人就自然受不了折磨了。什么讹兽鸭子兽的，哪个能比睡觉重要？

“陪着你们熬鹰，就是让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咱们这堆人里，再不能有下一个苏大福了。”

梁布泉瞧着天色四合，面带着微笑幽幽道，“我要是直接这么跟你说，你们难保不会觉得我

就是那个害人的讹兽，我满嘴说瞎话。到时候万一有个脑袋让门挤了的傻帽朝着我开上一枪，那咱们这伙人不就他娘的炸营了吗？所以啊，人堆里头究竟是有没有鬼，都不如你们自己看，瞧出了咱们这伙人是安全的，你们自己就放下心了，比谁说都好使。还有啊……”

他的话卡在当间，一瞧那贾镜，已经是微合着双眼，睡过去了。

梁布泉也没在说啥，这姑娘风风雨雨地跟着自己走了这老些个地方，她是个啥样的人，梁布泉是再清楚不过了。

贾镜这小丫头有点子本事，但是不多，江湖上的规矩和阴谋算计更是一丁点也闹不明白。她之所以会陪着那几个人一起熬鹰，无非是太相信梁布泉说的话了而已。

这群家伙，不信我，还能信谁呢？

梁布泉一边打心里叨咕着，一边拄着铁拐，一瘸一拐地找了颗大树坐下。

这两天里几个人又掉回了马头，开始往回走。

林子走得越深，四围的瘴气就是越重，他打林子外围曾经使劲地闻过苏大福身上的气味，这老小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在林子当中找不到一星半点和他有关的气息。那讹兽先前穿着苏大福的衣服，这才能在梁布泉的鼻子底下瞒了这么久才没现身。

可是真的苏大福究竟在哪呢？他又是啥时候和那只讹兽掉的包？

梁布泉越想就越觉得这里头的事沾着点鬼祟。

讹兽接了苏大福的身子，本有一万种方法来吧他们带到密林的险处，不论是长毛怪物也好，还是那个獴俑沼泽也罢，每一个都够他们狠狠喝上一壶了。可是这只讹兽并没有那么做，换种说法，讹兽或许打一开始就没想着要害他们的性命。这只讹兽似乎是在有意地让他们绕开山里的某个区域，或者是某个机关。

这个区域要么就是宝物的所在，再不然就定然是讹兽的老窝。

日落西山，在这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梁布泉又在天空的正中央看见了六颗疏落暗淡的星星。

“昴宿。”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冬至到了……”

日短星昴，以正仲冬。

太阳在下山的时候，如果能看到昴宿出现在中天之上，就可以判断出是冬至到了。自古帝王在占卜祭天的时候，必定要祭祀这几颗星宿，因为昴日鸡在天官之上，是象征着皇城的守护星宿。而今这几颗星星黯淡无光，且异常稀疏，岂非是皇城已破之兆？

皇城已破……又是早就知道的事实，又他娘的是个事后诸葛亮。

这昴宿是白虎七宿当中的第四宿，据白虎正中央，西从卯，入秋门，丰收打谷业已完毕，正是应当关门闭户的时候，此时见昴星暗淡招摇，岂非是大凶之象？

他又自缓缓地取出了身下的龙头铁拐，以天上的六颗星星为蓝本，在其正下方反向画了与之相对应的七颗星星。

昴宿观六实七，这七星一斗应天合，兴许还能给几个人找到出路也未可说。

六星画毕，他在那应有的位置上论起铁拐猛然一砸，戳出了第七颗星星，整片森林突然之间便像是受惊了的牛羊一般，剧烈摇撼起来。

几个人睡意正浓被这森林里的树摇草动一折腾，纷纷一个猛子打地上坐了起来，拾起地上的猎枪就朝着四面八方张望。

眼前纷杂的树影，就像是罩在了一层大雾之中一般，变得分外的梦幻朦胧，眼前的一切骤然间变得那么不真实。梁布泉只觉得眼前也起了一层瘴气，赶等他用力地揉过两下眼睛，再猛一摇头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丛林草木，俨然已经变成了坐坐低矮整齐的黄泥房舍。

疏疏落落的行人一个个面带笑容地打他们旁边经过，再抬头看时，已然是日上三竿的正午时分了。

梁布泉只觉得耳鼓轰鸣，下意识地叫过来一个挎着竹篮准备回家的老妇细问：“老妈妈，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奶奶的笑意温柔而和蔼：“这不就是蛄窑村吗？你这傻孩子，咋连自己的家都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