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树丛窸窸窣窣的响,长毛怪物把手里的棍子抡得虎虎生风,几个人就在梁布泉的指挥下,一个接着一个悄咪咪地上了树。只等着最后一个人也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树上,梁布泉这才拄着铁拐一瘸一拐地挺胸抬头走到了距离红毛怪物不足一丈远的地方。
那怪物此时正在专心致志地对付天上的蚊子,纵使身后已经有个人走到了这么近的位置,却是偏偏怎么都没有发现。
挂在树上的贾镜甚至连大口呼吸都变得分外小心翼翼:“梁……”
姑娘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叫梁布泉抬手给叫住了。
他一个人横在树底下,用手比划了一个“八”,又指了指天上的那群蚊子。
士兵们面面相觑:啥意思?让我们用枪打蚊子?
现如今任何一个错误的指令都有可能叫这群人都彻底死在山沟子里,无端端地放枪无疑会惊扰到那只巨大的红毛怪物,可是把枪掏出来总归是没有错误吧……
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树下的那个人,梁布泉接着就又有了反应,他用大拇哥指了指自己的身后,旋即又抬起食指指着前面的红毛怪物,照着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个“杀”的手势,继而又点指了一下自己,重新用那个“八”的手势比划了一下天上的巨蚊。
众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大体似乎是猜到了梁布泉的计划。
随后只见梁布泉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而抡起了手里的龙头拐,照着身后的大树猛敲了两下。
“当当当!”
盘旋在天际的巨蚊依旧嗡嗡地振翅,可是那只巨大的长毛怪物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声音而猛然转过了脑袋。
有人?!
几乎是完全出于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那长毛怪物当即抡起了手里的木棍,劈头盖脸地朝着梁布泉的脑袋猛砸了下去。
后者因为早有准备,铁拐急点地面,骤然向后一蹬,那粗壮无比的棍子擦着梁布泉的鼻子就砸在了地上,登时间残枝和泥土飞溅起了数尺,长毛怪物一击不得,当即怒吼了一声,夹带着漫天巨型飞蚊奔着梁布泉就扑了过来。
“我日他个娘!”
树上的虽然大抵都是在沙场上浴血奋战过的士兵,可哪里见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造物,有几个性子憨直的立刻就要举起手中的响子给梁布泉作掩护。
后者本就瘸着条腿跑不快,可余光瞥见那些拿着盒子炮的家伙想要帮忙,还是拼了命地朝后嘶吼道:“等我把这长毛怪物弄死了再动手,别他娘的添乱,给老子趴好咯!”
长毛怪物毛长皮厚刀枪不入,他梁布泉拼了自己的一条老命这才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树上那群家伙想要助人之心的确是出于好意,但是这几枪下去恐怕打不死长毛怪,还得惹得他们一身腥。
既然这梁布泉敢于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之内,那必然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这长毛怪物虽说身高腿长,一步几丈,可是越是巨大的家伙就必然会愈加笨重,更何况这怪物不单要想尽方法弄死眼前的侵略者,还需时刻地方天上的蔑蚊,不要被其给吸食了脑髓。
就好比是人类没办法一下子就打死飞在天上的苍蝇一样,梁布泉前脚虽然还在后退,可是躲开了长毛怪物的一记重锤之后,竟然猛一回身,奔着巨人的裆下就钻了过去。
那巨人刚刚轰散了天上嗡嗡作响的蚊子,转头再看,面前的人类竟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待其莫名其妙地抓着脑瓜子苦思冥想的同时,“当当当”又是一通铁棍砸树的动静,原是那梁布泉已然顺着巨兽的当下又钻到了它的背后。
这巨兽铁拳捶胸,又是爆发了一通振聋发聩的兽吼,一手抡着巨棍,三足着地便要将梁布泉扑杀当场,结果这梁布泉紧跟着再一个侧身躲过巨棍,滴溜溜地沿着巨棍滑下的轨迹又转了个圈,这回不单单是闪开了那要命的一棍子,还顺手把自己身上的一件衣服给扔到了巨兽的身后。
那片空地上窸窸窣窣的草动声变得更加狂躁,落在地上的那身上衣顷刻之间便被泥土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獴俑追来了!”
树上也不知是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而那巨兽硕大的木棍,也在同一时间卷上了梁布泉的后脑勺。
恰似在身后也开了双天眼,这梁布泉方才与巨兽的交手,俨然已经摸清了它的进攻习惯,一猫腰躲过了巨兽的那记横扫,随即两手抵着那根龙头铁拐力从腰起,骤然向前猛一发力,接着那铁拐倒退的惯性,他再度从湿滑的烂泥之上,滑过了巨兽的裆下。
再等梁布泉站起身子,手里已然攥起了一根剔透晶莹的透明鱼线。
金门闻字诀的嗅风摘金手,向来有把鱼线常备在身上的习惯,一来防止走山趟岭子时的信物脱手,二来有了这些个鱼线也方便布阵,以备不时之需。
这巨兽前力已老,整个身体都在奋力地向前猛冲,而正待其想要向前踉跄几步稳住身形的时候,却猛然惊觉,自己的双腿已然在不知何时被一条及其坚韧的细线给捆住,当即是身形一晃,向着面前的土地猛
然摔倒了下去。
这数丈之高的怪物摔在地上,本应发出一声巨响。可巨兽及地,先是胳膊顷刻间消失在了大地之上,随后整个身体偏向是坠入泥沼一般,逐渐被湿滑的大地所吸收吞噬,由单臂,再至肩膀,腰身,眨眼之间这巨兽便在密林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之同时,梁布泉却早已不知何时断掉了手中的鱼线,整个人都像是脱力了一般仰头摔在了地上。
直认漫天的蚊声如雷,梁布泉却也只是满脸疲累地张了张嘴,呷声道:“开枪!”
震耳欲聋的枪鸣声便在下一刻响彻幽谷,虫尸混杂着人血与粘液直如暴雨般地落了梁布泉满脸,天上的几只巨蚊被清缴得差不多了以后,树上的那帮人才三三两两猴子似的下了地。
“爷,别睡啊!那獴俑还在呢!”
他稀里糊涂地叫人给背在了身上,耳畔的枪声仍然无休无止,“爷,咱接着往哪走啊!你别睡啊,你睡了我们咋整啊!”
“獴俑的事不用担心……我喂了它这么大一只怪物,它且得消化一阵子……”
梁布泉只觉得这森林当中的景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红,什么森林老枝,一下子变得像是奇诡绝伦的鬼手枯骨一般,而潜伏在老树上头的不知名怪物,也正瞪着两双幽绿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登仙台?
又是这玩意?
他用力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努力地把脑海当中的幻觉甩掉,众人说话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枪鸣声和众人的嘶吼声就像一下子被罩在了一口透明的玻璃容器里,凡事都显得那么瓮声瓮气,这世间的万物仿佛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
“金门四脉……我的鼻子算是废了,可至少还有贾镜和马士图啊……”
他几乎是挣扎着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单指诊地,点烟问鬼……我不行了……让我睡一会……”
方才和巨兽的一通对垒,着实耗费了他不少的体力。自从出了雷家的宅子,他似乎越发觉得自己的体力跟不上趟。
恍惚间,他似乎是见着了梁文生和化作了人形的黄三太爷正在他面前红着脸在争论着什么。
那梁文生的腿也不瘸了,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胡闹!简直是胡闹!三太爷,咱们事先可是说好了的,这二十八道仙梁里的事,你们怎么能……”
黄三太爷穿了身金光闪闪的大褂,鹤发童颜,银须如瀑,有别于梁文生的暴怒与焦急,他倒是闲庭信步地站在边上一边捋着长须,一边满脸笑意地幽幽道:“受仙箓,登仙台,这是你们金门的命。成仙有什么不好,你到头来不也是成了仙?”
“我为什么选了尸解这条路,你们心里没数吗?”
梁文生红着脸接着叫道,“老子已经填了一条命,你们还想怎么样!什么他娘的狗屁仙梁,这是我的儿子,我的亲儿子!你们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
黄三太爷的笑意更深,用手比划出了两根指头:“山河无恙,金门护梁……两个,你们早就欠了这仙梁两条命,拿你的填了一个,还差一个。”
梁文生:“那我师弟的怎么算?!”
师弟?梁布泉不知道他亲爹所谓的师弟,究竟说的是马德友还是钱恩义。
黄三太爷冷笑一声:“那家伙还算是金门的人吗?他为了不应这填命之运,做了多少欺师灭祖的恶事,你们的师父,还认这个小王八羔子吗?”
“嗡嗡嗡……”
梁布泉似乎是隐隐约约听见了几缕似有还无的蚊子叫唤。
他静静地扬起脑袋准备侧耳聆听的时候,却茫然间似乎被谁给推了一把。
“谁叫你过来的?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