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又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那大牢根本不是人能呆的地方。更何况看门的狗子是通书的人,保不齐这牢狱里头又装着多少个通地往牢里头钻呢?
亏了他先前在张洪山的帅府里头学过一点望气观山的皮毛,咱虽说话里头带着个“望气”的说法,可是练成了这种眸子可不单单只是望山岚那么简单。
梁布泉在接触了小黑子以后,就从他的脑瓜子顶上看到了一大团黑气。咱说常人的头上不带颜色,头顶金、红、紫三色的家伙,那自当是做大官、行大运的命,否则也不会凭空来了句“紫气东来”的说法。而至于黑、白、灰三色,则是天大的煞气。这小黑子乌云盖顶,非灾即难,漫说他从奉天府那带来的一票崽子全都变着法地想给他的脑袋拧下来,就这小黑子走到哪就炫耀到哪的一张烂嘴,也能推断出他在平日里究竟会得罪多少达官显贵。
虽说是众崽子和自己身边的亲信都对他主动进牢的这件事大惑不解,可他的心里头比谁都清楚。这煞气不像是福气,福气性惰,盘在一个地方往往是懒得动弹,跟着达官显贵厮混的狗腿子,往往得在他们身边呆够个十年二十年的,才能在身上粘上一星半点的福气。
可是煞气不一样,这东西就像是饿了几天没吃过饭的野狗似的,闻见生人味就发了疯地要往人的身上钻。往往是一个人倒霉,紧跟着和他亲近的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要一个接着一个地相继倒霉。
小黑子乌云盖顶,就是那么说两句话的功夫,其余那些崽子的头上已经被一团氤氲着的白气给缓缓地笼罩上了。他们干的可是趟岭子上山这种把脑袋别再裤腰上的买卖,山上邪物众多,一个不小心就得没了命,顶着这么多灾星一起上山,天知道还得发生什么样倒霉催的事出来。
挖不倒金子,找不到梁那还都算好的,只怕他们没等找见仙梁的路,就稀里糊涂地在山上全军覆没一个不剩。
深牢大狱自带煞气,这里头的恶煞盘踞,冤魂众多,恰好能跟他们脑瓜子上的霉运两两相冲,来个负负得正。旁人进了深牢大狱可能还得倒霉个三四年,可原本就要倒霉的他们,进了牢狱里头没准就能把煞给冲散咯。
一来省去了梁布泉开坛做法的麻烦事,二来兴许还能在大狱里头打听到一些关于仙梁的消息。这么一箭双雕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那小黑子让他打上了压胜,自己攥着那人的一条小命,量那小黑子也不敢轻举妄动。财帛银器上头全让他抹上了青蚨的血,他嘴里头含着块母青蚨的铜子,不怕这些个银币叫人给抢了去。
刚让人给搡进大牢里的时候,他就两眼一黑。
浩荡无边的漆黑煞气,立刻就把他脑瓜顶上的那层白烟给吹了个魂飞魄散。要说能在这牢狱里边看犯人的,多少都得沾着点大属相或者硬命格,否则当不了两年差可能就要出问题。
在茫茫无际的黑暗当中,有一束刺眼的金光,活像是太阳一样将这片幽暗潮湿的地牢给照得通透异常。梁布泉恰好就被关在了那束太阳的旁边,狱卒的手劲不小,险些给梁布泉推了个跟头。
“轻点,能不能照顾照顾我这条瘸腿?”
梁布泉自然也没惯着他们的脾气,前头已经用钱把牢里的关系给打点好了,他们撑死了就算犯了个冲撞士官,暴力闯卡的小罪,而且还是自愿伏法,悔罪态度积极诚恳。军火的事已经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被小黑子给按住了,在大牢里头,他们最多呆个两三天就能出狱,而且这些个牢头还得跟他们柔声细语地伺候着。
拿了我的钱,那就得给我办事,否则先别说我会不会把你收我钱财这件事给捅出去,老子的压胜神不知鬼不觉,谁敢起刺,我就让谁倒霉。
几个狱卒也不敢跟梁布泉多费口舌,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后者大大方方地找个牢里的干草垛子躺下,也不瞅那小太阳,拿手枕着脑袋,翘起二郎腿哼起了歌:“我本浮生一草木,落了枝头把河渡,渡尽千川掉进了山里面,让那虎豹豺狼搭成了房子住。您可别笑这房子破,挡不住风来挡不住火,可咱一能避开寻山的锣,二能躲过天灾的祸。漫天神佛应笑我,一根草木早夭折,折得枝上的梅花点点缀,坠进咱的茶碗做酒喝。”
旁了有人笑了:“你可拉倒吧,瘸腿吧唧的还他妈漫天神佛应笑我,你真有那本事也不能给关进来了!”
梁布泉也跟着笑:“您说的是,我就是随口唱唱,您可别当成真的。”
那人说了:“爷们犯了啥事进来的啊?”
梁布泉道:“这不嘛,进城的时候没给够钱,守卡的说老子暴力闯卡,就这么给提溜来了,您呢?您是咋来的?”
他抬眼瞧了瞧说话的人,这人脑瓜子上头顶着一层黑气。深牢大狱这么深的煞气都冲不散他脑袋顶上的黑光,指不定这小子是犯了什么天杀的死罪了呢,赶紧又悄咪咪地往旁边挪了两下。
那人倒是好爽,把胸脯子拍得哐哐直响:“我啊,我也没犯啥事,就是偷了四德酒庄的两个馒头,县太爷都说了,我犯得不是啥大
罪,明天签个认罪书就能出狱了。我说爷们,听着口音……打外地来的吧!”
“啊……”
梁布泉哼唧了几声,努力地朝着那颗小太阳的方向靠,“打东北来的,做点药材生意。”
“买药可挣钱啊……改明个咱都出去了以后,我得找你买点药。我媳妇这段时间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干活没劲还总想倒着,咱家的田地让马大帅给占去了,没啥收入来源,要不然咱也不能说去人家的店里偷东西,咱都是踏实本分的农民,不是被逼得没招了,谁也不愿意走这一步。”
黑暗里的人影挠了挠头,“我叫苏大福,爷们贵姓啊?”
梁布泉心说,你媳妇干活没劲还总想倒着,是不是给饿的啊?这世上有两种病是好治又不好治,一个是饿病,再一个就是穷病。
说这饿病好治,是因为吃点馒头就能好,可这年头吃不饱饭的人实在太多了,不少人给逼得啃树皮,打马草,跟牛羊抢食物,还给饿了个绝户;说是这穷病好治,是因为有了钱就没了病,可是甭管是啥样的年头,都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有钱的吧,闭着眼睛都能赚来钱,没钱的吧,跨跨轴子给甩飞了都还是个穷命。
这人和人能比吗?压根就比不了。
心里头这么想,梁布泉嘴上也哼哼唧唧地答应:“免贵,我姓梁,叫梁布泉。”
“梁布泉?”
苏大福嘿嘿一傻乐,“这名……咋寻思起的呢,这名可不好,梁布泉,两不全,这不咒自己爹妈呢吗!”
没等梁布泉说话呢,这回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小太阳开口了:“你可省省吧,布泉是钱的意思,他家里头兴许是个文化人,取名的时候都咬文嚼字的。”
一听那小太阳开口了,梁布泉一下子也来了精神:“哎哟,这位公子懂得多啊,我一开始也觉着自己的名不太好听。不跟你撒谎啊,我妈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那死鬼老爹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就给老子撇下,老子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当初我就觉着全是自己那破名给闹的。没成想听您这一句话,我是茅塞顿开啊我!”
小太阳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旁边的苏大福也冷哼道:“他是一般人吗?那可是咱们紫轩阁的二公子,人家清高着呢!我劝你还是离那位爷远点,别让你嘴里哈出的气儿,再脏了二公子的大牢门!”
苏大福的话里带刺,一通阴阳怪气地揶揄完,这位二公子却仍然像是听不见一般,死气沉沉地缩在边上。
梁布泉瞥了二公子一眼,随即又朝着苏大福问道:“苏爷,我是刚来你们广西,啥玩意都不懂,紫轩阁……是个啥地方啊?”
“嗨……听名字你还听不出来吗?紫轩阁,那就是一赌坊啊!”
苏大福紧着冷笑,“这可不是咱一般的平头老百姓能去的地儿,兜里不揣个三五十两银子,您都甭想往里头走!这么跟您说吧,他们家的赌坊开的那叫一个大,在咱们这地界里头随便找个人问问都知道他家的大名。奶奶的,上次我带着一二两银子想去他家试试手气,可你猜咋的。他娘的,没等进门就让他家的两个看门狗给轰出去了,还他娘的骂我是穷鬼!”
“兜里就只有一二两银子,你进什么赌坊?这是我们周家的规矩,赌坊里不收穷人!”
周家二少爷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缩在大牢的那一头扯着嗓子叫唤,“穷人不好好务农种地,踏踏实实赚钱,你进什么赌坊!输光了那点银子你就老实了?就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