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在帅府足足又住了两个月,才算养好了身上的伤。可是张宏山那伙人却还是没有回来。倒是在这阵时日里,他和贾镜俩人之间的感情迅速升温,在外人看来,活像是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小情侣。
梁布泉后来在左右的士官当中打听过张宏山他们几人的去向,关于这座奉天府,关于火姑子,关于雷家宗门和那票日本人,他有太多的东西都想不明白了。
火姑子究竟是从哪来的?那个偷人运势的妖邪怪哉又是否是出自日本人之手?蟠龙胆现在已经叫张宏山给交了出去,那帮小鼻子是否会利用这颗珠子登上仙堂,然后在捣鼓出什么更难对付的玩意?通书在大青山上一连就损失了两员悍将,他们为啥还能趴得这么老实消停?难不成……他们是不准备报仇了?还是这一切原本就在他们的计划当中,而我梁布泉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初来奉天府时遇见的那位薛士官,梁布泉到头来也没寻见过他的影子,当日在张宏山破城的时候,不知道这位姓薛的军人是不是已经死在了战场当中。即便命数使然,让他在那场炮击轰炸当中活了下来,作为一个军人,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恐怕他们两人也再没了相见的机会。
如今这片土地上,每时每刻都在打架,每时每刻都在死人。不该死的死了,不该活的还活着,像是黄三太爷这样的大仙,却高居名堂之上在天外天看着人世间的这场闹剧,连把手也不肯伸。
真不明白那些个信徒成天到晚拜的是什么神,念的是什么经。
四肢离不了脑子,军队也离不开领导。
他觉着张宏山办的肯定是件大事,要不然也不可能亲自出马甚至还把赵友忠给带了去。在这剩下的半个月里,张宏山的兵却是一天也没搁下操练的事。帅府军队上的大事小情,张宏山全权委托给了另外一个张姓的副官领导,当日在观音山上跟通书的人对峙的时候,梁布泉曾经见过他,虎头虎脑的不到二十岁,做起事来却是杀伐决断,雷厉风行。
这年头那叫英雄莫问出处,豪侠别问岁数。甭看这姓张的小孩岁数不大,但是对付那些个喜欢在部队里头起刺炸毛的老兵油子,可真就是一手的好手腕。梁布泉单是自己亲眼所见的掐架打仗就不下于三十来次。
按照这个张副官的话说:“谁不不服的,有问题,不想听老子管教的,站出来咱们打一架!打输了,我认你当爷;要是打不赢,甭管你们先前是跟着那个将军混,以前杀过多少人,当过多大的官,活了他娘的多大的岁数,都在我手底下好好把你们的尾巴给我夹紧了!别到时候再说老子的鞭子不留情,下手黑!”
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这三十来次打架就从来都没输过。
在帅府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十万大山那头还有一道仙梁没能解决呢。梁布泉和贾镜私下一商量,既然不知道张宏山那伙人要啥时候回来,不如就打声招呼提前动身吧。虽说是人多了好办事这话不假,但是当兵的有当兵的该干的事,他们这群金家门人也有自己要担负起的责任。
俩人收拾好了行囊,就由这梁布泉领头去跟那张副官告别。
结果张副官好像一早就知道他们的来意似的,憨厚地咧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要走了?”
“啊!”
梁布泉也不知道该说些啥,打兜里费劲巴力地摸出了一粒金豆子,就要往这张副官的手里头塞,“这段时间承蒙照顾了,小小心意你先收着。”
张副官把手一甩就往后面缩:“你啥意思?”
梁布泉又向前抢了一步:“没啥意思,当兵是个苦差事,这个我知道,这点钱也不多,拿着这颗豆子,给兄弟们买点酒,买点肉。”
张副官嘿嘿一笑,接过了金豆子又把它重新塞进了梁布泉的腰包里头:“你可得了吧,咱们当兵的再苦,也不至于像你们似的天天都往山里头钻。这钱你还是自己拿着吧,另外……你是不是少说了点啥?”
少说了……啥?
梁布泉回头跟贾镜对视了一眼,俩人的眼神里面全是满满的莫名其妙。
我谢过他们了,还告过辞了,我还有啥事没说?
不是给你钱了吗?你又不要!
许是看出了梁布泉眼中的疑惑,张副官捏起兜里的勺子,鼓起腮帮子那么一吹,四五十个全副武装的弟兄们就打后院里赶了过来:“你们当时来找咱们大帅,不是来借兵的吗?军座一直都没忘了你的事,临走的时候特地吩咐我,要挑出几个脑瓜子机灵的,手脚麻利的兄弟跟着你一起走。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在我们这住了这么长时间应该也看出来了。现在不但是那帮日本鬼子是个大问题,山里头还他娘的总有邪物往外头钻。咱们是实在不敢分太多的兵马出去,所以这些个人你可千万别……”
梁布泉一把就捏出了张副官的手,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早先跟张宏山提过的那嘴借兵,他到现在竟然还依旧急着,这心里头的感激和惊喜梗在了他的喉咙眼,憋得他半天都说不出一句整话,摇了张副官半天的手,才吭哧瘪肚地憋出了三个字:“谢
谢啊!”
“谢啥!”
张副官拍着梁布泉的手腕子,一把就给自己的手拽了出去,“你跟军座的事,他常跟我们讲。我家军座说,没有你们就没有他张宏山,这份情谊他就算是死也能记者。咱家军座就是这脾气,别人对他的好,他虽然不说,但是心里头记得比谁都清楚呢!”
“忙完了仙梁的事我就回来,到时候……到时候我也来大哥这当兵,跟他一起打鬼子!”
到了现在这一刻,梁布泉才品出这江湖让人向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这所谓的江湖,并不是刀光剑影打打杀杀,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兄弟情义,若是他当日没跟赵友忠动身闯关东,恐怕他一辈子也都遇不见这些个英雄豪杰。
他感激再三,转身就要走,可是后头的张副官却又一次把他给叫住了:“梁爷,您再等会。咱家军座临走之前,还让我提赵大先生跟你传个话……”
我爹还有话留给我呢?
梁布泉站定了身子一抹身,意思说我听着呢,你说吧。
可是这张副官吭哧了半天,一抓脑袋又对着手下的士官吩咐了两声:“把人带上来吧。”
不出几刻,就有个套着手铐脚镣的男人叫下头的士兵给推了上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钱恩义的徒弟,马士图。
梁布泉的脸色刷拉一下就冷了下去:“你这是啥意思?”
“这不是我们的意思,也不是军座的意思。”
张副官犹豫了半晌,随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正色道,“我们一开始早就打算把他当成逃兵给处理掉了,可是赵大先生说,这人不能杀,这人他得留着,因为他是……”
“因为他是我师叔的种,这个我知道。”
梁布泉冷眼看着连头都不敢抬的马士图,声音更冷,“我也没说叫你们弄死他,只是……把他拎上来干啥?我爹让我走的时候把他也给带着?”
张副官咧了咧嘴角,不置可否。
梁布泉:“他老糊涂了他,这不是胡闹吗!这家伙是通书的人!”
“他是不是通书的人咱不知道,但是赵大先生留了话,说你要是想去十万大山抬宝,离了他,你可玩不转转。”
张副官给自己点了根烟,随后抬着眼皮一脸戏谑地看着马士图,“而且话说回来,这小子我看挺老实的,在咱们牢里没少让弟兄们收拾,他是打不还口,骂不还嘴。留在我们这也他娘的没啥用,如果针对你们有啥帮助的话……还是带他走能更好些。”
梁布泉有和贾镜对视了一眼,随后冷冷地跟马士图甩下了句:“你抬起头来看我。”
马士图的身体一震,随后木然地扬起了脑袋,不吭声,也不回答,仿佛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宿命一般。
“我爹死了,我亲爹死了,这是你亲眼瞧见的是不是?”
梁布泉的声音冷得像冰,“要是没有你们那狗屁通书,我爹不至于死,要是没有他娘的通书,你爹也不至于……”
“梁……梁爷。”
马士图的眼神飘忽,说了两个字,又把脑袋缓缓地垂了下去,“咱们俩人的爹,甚至是……甚至是我师父,都不是因为通书死的。丙辰年在朝廷里出过一宗事,要是没有这件事,咱们金门一脉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我师父……啊不,钱恩义,钱恩义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布泉眼珠子一瞪:“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啥样?”
“二十八道仙梁上的事,没那么简单……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
马士图把脑袋埋得很深,“你们如果还愿意信我,那你们看我的表现,姓马的绝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真的不是通书的人,我跟钱恩义俩人进了通书,实际上……实际上也有我们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