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太爷嘴上说着坏菜了，可是听他那语气可是一点“坏菜了”的感觉都没有，非但是没有因为叫钱恩义吃了蟠龙胆，而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担忧，反倒是有点跃跃欲试的期待跟好奇。

翻过头来再看那钱恩义，早先叫梁布泉拿大阵给挤碎压断的胳膊腿，顷刻之间沿着伤口冒出了无数条恍若是血管一样经络纵横的红色肉丝，这肉丝纵横勾连你缠着我，我绕着你，没多大一会就拼凑出了一副胳膊腿的模样，可嘴上说是胳膊腿，远远看上去，也无非像是由一堆烂肉所胡乱拼凑而成的肉柱血块，那钱恩义的大嘴朝耳朵根后头一咧，竟然是在下嘴唇底下又长出了两个布满了血丝的眼珠子，那眼珠子不似常人还有眼皮包着，就这么透过了下巴上的胡须，像是造人扼杀的死鬼一样鼓在外头，在钱恩义的下嘴唇上是滴流乱转，一副新生胎儿刚刚降生，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好奇似的模样。紧跟着，那钱恩义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轻轻松松地从那大阵的桎梏当中是跳下了身来，脑袋仿佛是叫一颗钉子给镶在了脖子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滴溜溜地垂直旋转了个一百八十度，顶在下巴颏子上的胡须变成了头发，长在下嘴唇上的眼珠子反倒是成了这倒转面孔的一双招子。

那青紫色的嘴唇朝上一咧，嘿嘿嘿地怪笑了两声：“猋甛盍堥，婺翋翋……”

一股恶臭难当的气息，顺着钱恩义的大嘴就喷薄而来，那二十多个红衣怪人的行尸恍若是得了什么新王的懿旨一般，齐刷刷地挺胸站定，全数把手给揣在了兜里。

只是苦了那早就练就了一只讯风子的梁布泉，这变成了怪物的钱恩义打嘴里喷出的那股子口臭，险些没当场就给他送走，捂着连抽筋带反胃的肚子是一个劲地干呕不止：“我去你姥姥的……这他娘的什么玩意！那老王八说啥呢，他娘的退了人身说鬼话？！”

在意识里头，梁布泉的脑海里清楚地看见一只浑身白毛的黄皮子，在他的思绪里恍若是伸了个懒腰，随后那黄皮子又缓缓道：“吞了蟠龙胆，进了仙堂的门。这小崽子是想强行成仙啊……行了，你退下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啥玩意？吃个黑珠子就能成仙？那我他娘的在鄱阳湖里头的时候，是不是把那珰珠塞进嘴里头，也能登上仙堂，做个受万事香火供奉的老仙神明？”

梁布泉的话才刚说了个开头，黄三太爷紧跟着的一句话，就差点没给他噎死：“你猜猜那二十八道仙梁，为啥给叫成是仙梁啊？我这么跟你说吧，你瞅瞅那封神榜里头写的各路神仙，杨二郎是三只眼，雷震子长着肉翅还挂了个鸟嘴，闹东海抽龙筋的那个哪吒呢？三头六臂啊那是……有一个神仙长着个好模样吗？你要是好奇的话，改日有功夫我领着你的二神去仙堂里头瞅瞅，让你看看他娘的大罗真仙都长成个什么样？到那时候你就知道啦，眼前这小兔崽子在神仙的堆里啊……那还算好看的呢！哎我说，你那鹰嘴匕首的刀把上不是还镶这块赤阳金呢吗？要是也想学着这小兔崽子的模样，到时候你把这金子吞了到也成！”

不等梁布泉说话，就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好像是让人给拍了一把，“行了，先头你的表现倒是让老仙我看得痛快，下去吧，换我收拾他！”

这一把掌就好像是拍散了梁布泉的魂，他远远地只瞧见自己的身子一下子飘到了前头，眼睁睁地看着马士图像是个受了惊的鹌鹑一样，连滚带爬地缩到了灌木丛里头，手里捏着那刚从地上捡起来的黄铜烟杆子，一个劲地喃喃自语，一个劲地哆嗦。

梁布泉凑近了听，原是这身高马大的黑汉子，在不停地叨念着：“我不想当神仙，我想活着……我不想当神仙，我想活着……”

日他个祖宗，马士图这话里话外是啥意思？那帮通书的人，表面上是要扫清二十八道仙梁里头的宝贝，好协助皇上复辟大清，暗地里，原来是想接着仙梁里头的重宝，帮自己造神啊！

这帮王八羔子，活着不好吗，他他娘的寻思什么成仙的事！

咱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叫黄三太爷给夺了舍的梁布泉，一改往日脸上的沉郁木讷，反倒是一脸狷狂的挑起了嘴角，将手里的铁拐往旁边一甩，动了动手腕子，又活动了两下膝盖骨。兴许是梁布泉的那条断腿叫他觉得有点耽误功夫，竟然是两手一抬，“噼啪”两声，就给那已经长好的骨头，又给掰了个稀碎，抬起大腿再摇摇胯骨，小腿立刻叫他给连带着绕着腿骨欢快地赚了两圈。

紧跟着他似乎很满意似的埋着这条已然没了骨头支撑的断腿，拍着手上的灰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钱恩义的且近，眼睛亮得纵使是在暗夜当中，也能照出路来：“庅隰傞韎，乁甪，矕斝。”

钱恩义的那双蛤蟆眼微微一愣，转而他的脑袋又是垂直旋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换成了先前那张面目可憎的原貌：“小兔崽子，甭拿老仙压我！我他娘的还是玉皇大帝呢！”

他说着话，无边无际的血腥气铺天盖地一般的袭来，那张血肉模糊的猩红手掌，照着梁布泉的脑袋就拍了过去。

后者却是不闪不避，狷狂地挑起嘴角：“给脸不要脸？”

梁布泉的一颗人头到了这时候，反而成了剔骨的刀，剁肉的斧头，钱恩义的巴掌才刚刚扇到他的脸上，竟恍若是撞到了尖刀一般，被及其顺滑地切割成了两段。那钱恩义的目光一凛，浑身上下的血红肉丝再动，立刻变成了四足着地的模样，转身就要遁入林中。

梁布泉咧着大嘴又是阴恻恻地冷哼了一声：“别走啊，入了仙堂就是咱仙门的人，你小崽子这么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咱们仙堂做神仙。那爷爷就先给你讲一讲当神仙的规矩……”

话音一落，梁布泉将那条断腿一抬，一条右腿历时变作了条吃人的长虫，恍若无骨一般迅速就将那变成了怪物的钱恩义给缠了个结结实实。接着他的胯骨又是一较劲，那钱恩义立马怪叫着又叫他给重新扯了回来。

断腿顷刻之间复原，重重地踩在了钱恩义的后背上头，梁布泉紧跟着又阴恻恻地笑道：“第一个，入了仙堂门，还没讨着封的仙儿，算不得金仙。见了我们还得该磕头磕头，该下跪下跪！”

他说着话，踏在钱恩义背上的那条腿猛一较劲，只听得“噼噼啪啪”四声脆响，他竟是在一刹那间活生生地踩断了钱恩义的四肢百骸。一阵直让人牙酸骨苏的惨叫声，立刻震彻寰宇，那钱恩义的脖颈两处，竟像是那鲨鱼的鱼鳃一样，顷刻支起了六对嫩生生的肉翅，肉翅下头是黑血横流，一看就是负了重伤的模样。

可梁布泉显然是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他一手扯起了钱恩义的头发，另一手又抓起了这老汉的胡须，腰上猛地一沉，硬生生地把他的脑袋又平行掰过来了一百八十度，让钱恩义的下巴紧贴着他自己的脊梁骨：“第二个，仙家跟仙家不能动手……上次咱仙家打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他娘的武王伐纣那一回，可是上头领导说了，凡间的那群老百姓肉体凡胎受不了折腾，谁他娘的动手，他就给谁重新顺顺仙筋，整整仙骨。可是老仙我菩萨心肠，今儿个念在你是初犯不懂规矩，就不难为你了……”

梁布泉的本尊在旁边看的是一个劲地打摆子，心说我可算领教到黄三太爷这菩萨心肠究竟是啥模样的了，老百姓民间相传的有道理啊，谁他娘的要是得罪了黄家的人，万一落在了黄三太爷的手里头……这“不难为”的模样，还把人的胳膊腿踩碎，脑瓜子生生地掰到了脖颈子后边，老仙要是动了真火……不敢想，实在是不敢想。

“先前这小崽子碰上了山撞子，老嫌我之所以不动手，是因为一切都在道之中。你们这伙人来山里坑我家这蠢娃娃，其实老仙我心里头也跟个明镜一样。爷爷我不动手，也是因为这凡间的事，还得凡人自己平。可你这不长眼睛的小王八蛋要吞了蟠龙胆，强进我仙家们，这可就是我要管的事了。”

梁布泉勾着嘴角把踩在钱恩义背上的那只脚给拿开，随后提着这老汉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拎在了半空当中：“我家这娃子刚没了爹，这话不假，但是你想要欺负他那还得看看老仙我同意不同意！他没了爹，却还有个祖宗呢，知道不？”

钱恩义带着哭腔咳着血：“我懂我懂，爷爷，祖宗……我错了，您饶了我……仙家不都是慈悲为怀吗？您饶了我，我日日给您磕头，夜夜给您上香！您可不能杀了我啊，仙家不能杀凡人啊！”

“老子差你一顿香火？”

梁布泉冷哼一声，缓缓地抬起了左手，那左手的指甲像是刀子一样在清风当中闪着银光，“再一个，谁跟你说神仙不能杀人了？”

钱恩义眼看着自己是在劫难逃，立马对着那二十来个红衣怪人嘶声道：“秣辢閁，堛堛乧！”

呼啦啦，二十来把黑漆漆的枪管子历时对准了梁布泉的后背，钱恩义恨声对着他咆哮道：“老黄皮子，老子是对付不了你！但是老子能他娘的毁了那崽子的肉身！你今儿个不放了我，我叫这二十来个鬼卒把他打成筛子，到时候我倒要看看那小崽子还怎么回来！”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人冷声道：“我他娘的看看谁敢动我弟弟一根头发！”

呜呜泱泱的几百号子荷枪实弹的士兵立马从林子的四面八方涌了出来，领头的一个端着杆机枪大摇大摆地站在了梁布泉的旁边：“又是你个老东西……咋的？当咱们没有枪？”

梁布泉的本尊直到这时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的亲哥啊，你可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