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里头的白脸老太一听见红衣刘老太的切口,立马在脸上变颜变色,那嘴角就跟触了电似的一阵抽搐。她瞥了眼架在棺材下头的拐,又歪着脑袋看了看刘老太太身后的人,方才那目空一切的架势,转瞬之间就荡然无存:“熟脉子(自己人)?”
“老马家的规矩,棺材落地不死不休,老妹妹明白这个理。”
白脸老太有意启口对春,可是刘老太太好像偏就没有那搭茬的意思,“江里的鱼碰上了海鱼,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咱互不抢食,没必要斗个两败俱伤。”
白脸老太听着她的话,缓缓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般地朝着那一路轿夫……或者说是抬杠的勾了勾手指头,“把棺材抬稳了站一边,老鬼我下来和老妹妹说说话。”
要说这帮鬼子真不是个东西,见着那白脸老太颤颤巍巍地扶棺起身,山崎忠义立刻是沉腰缩肩地也对那伙大头兵勾了勾手指头,余下的鬼子不足十人,但是仗着手里拎着响子,对付这群神神叨叨的江湖中人,还是绰绰有余。
六七根响子鬼鬼祟祟地打灌木丛里探出了枪口,还未等几个人扣动扳机呢,就见着白脸老太的耳根子一动,刷拉一下就把脑瓜子转向了那群日本人。后者自认为这次行动做的是避神骗鬼天衣无缝,可偏就没想到,老太太的耳朵竟然这么灵。好比是溜门的贼撞着了家里的正主,那伙人本来心里头就揣着害怕和担心,再和老太太的眼珠子一对,魂差点没给吓出了肉身。那梁布泉虽然遭了请神的反噬,现在五内翻涌动态不得,但也总算还是个心明眼亮,看得清形式的主。
南茅北马,这是华夏神州南北两派的术门大家。你就是得罪了山神老爷,也得罪不起这伙阎王爷,立马是横起尖刀照着地上一插,嘴里头嘀嘀咕咕地小声道:“枪不是枪,手不是手,拎着枪竿子的,全让长虫带走!”
他有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就是怕那群日本大头兵听见。眨眼之间,那几个日本人手里的枪杆子,立马就变成了一堆花花绿绿的毒蛇。众人吓得是立马扔掉了枪,一个个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杵在灌木丛后面,跟那白脸老太大眼瞪小眼。
万幸的是这白脸老太太没有追究的意思,冷笑了两声又把头重新给扭了回去,期间还饶有深意地瞥了梁布泉一眼:“老妹妹,你这带的都是些个什么人?唱戏的,放响的,还有一个溜门撬锁的?老姐姐我是填下响,今儿个刚好在这大青山里头祭神仙,闻说祖宗的崽子叫人给害了,这才过来瞧瞧是谁下的黑手。”
刘老太太锵啷一声从土里把那麻包的长杖给扯了出来,一抹子银光晃得梁布泉的脑袋有些发昏。
龙头拐?
梁文生的铁拐,啥时候跑到了这么个老太太的手里头?
梁布泉的亲娘死的早,而且压根不是他们术门中人,这是赵老瞎子打小就跟他讲过的前尘往事。他那姓梁的瘸子老爹一把屎一把尿地给他拉扯到了六七岁,后来不知道是受了打击,把年幼的梁布泉交代给了赵友忠之后,就莫名其妙地不告而别。
要说那老家伙是在外头又给他找了个后妈?梁文生就是再糊涂、再好色,也不至于花甲之年把自己所有的本事都传给一个半路夫妻的手里,更是万万不可能把自己吃饭的龙头铁拐也一并给了出去吧?
难不成是……那老爷子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所以通书的人才会学走了梁文生的能耐,又摸走了梁文生的法宝?
虽说梁布泉对自己那个瘸了腿的亲爹没多深的感情,要说是思念,更多的则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恨。可是推断到自己的亲爹很有可能已经叫通书那伙人给害死,心里头难免还是一阵的不是滋味。
怪只怪我那老爹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与虎谋皮才遭了这么一难。可是自己的血肉毕竟是那老爷子给的,老子本来也有一堆烂账没问通书那伙人讨个利索,改日遇见了这帮畜生,刚好新账老账一起结个干净。
他心里面虽然这么想,可是若让他现在就和那刘老太太打上一架,他也是万万不肯的。旁了不说,就单看老太太一根拐杖就能顶起实木棺材的这一手,就不是自己短时间之内可以照量的能耐。
有账不怕算,好饭不怕晚。
梁布泉这会正在心里头打着劲,一抹悠长的铜铃声就在耳边响了起来。
抬头看,那白脸老太的手里头正拎着个拳头大小的铜铃铛,铃铛一晃,那群日本鬼子立刻就像是叫人给敲了后脑勺一样,烂泥般地倒了下去。
南茅北马,说的是南北两个大脉,一个茅山术士,一个顶神的出马大仙。茅山的不一定偏得姓毛,出马的也不一定偏要姓马。这是三岁小孩都能明白的道理。好比眼前的这个白脸老太太就单姓一个雷字,是东北出马仙里有名的名门望族。
雷老太太在家里面行大,名里头犯了个“毓”字,老雷家也是流年不利,在他们这一辈里偏偏就爱生些个丫头片子。从她开始往后数,一共还有五个姐姐和一根独苗,雷家的弟弟打从生下来开始就身体不好。老雷家四处求医问药,还是没能让这老小能像往常孩子一样痛痛快快
地下地玩耍。雷家最后实在没办法,就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家里面供了千百年的老仙身上。这雷毓芬今儿个上山,就是为了找白四奶奶求药。老白家说的就是五仙里的刺猬,一白一柳两位仙家都是通晓丹鼎之术的行家。不过柳仙的药向来刚猛霸道,而且这一路仙家的脾气太大,任是雷家这么厉害的背景,也不敢随随便便地麻烦人家。白仙就不一样了,老白家的药方子温润纯良,而且白家人向来喜欢小孩子,吃了一段时间白四奶奶赠的药,雷家小弟的身体还真的是有了不少的好转。
雷毓芬本来是取了药就准备打道回府。可是前脚刚要离开,白家的小辈就过来报告,说是老黄家有个小辈在大青山上遭了欺负,让一群不知来路的人给喂了霍公孙,被吞了生魂。五大仙家本数一脉同源,都是地仙外物修炼而成的化身,一家受了别人的欺负,剩下那四家定然也会出面鸣不平。而老雷家在东北这一代多少也算个有名有号的出马大家,堂口里的崽子叫人给害了,他们不出面,就是回到家里跟老仙计较起来也没法交代。
正是因为这个,雷毓芬才拎起了招魂铃,想要来此会一会那个伤了他们崽子的高人究竟是谁。
刘老太太把那黄皮子上身险些领着凡人入魔的事,一五一十地跟那雷毓芬说了个清楚,好在后者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主,看这模样倒也不像是偏要和人动手的架势:“黄家子孙多,难保不出来一两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但是老妹妹,咱说行有行话,门有门规。黄家子孙犯了错,那也得是我们出马仙,或者黄家老仙出面教育。你们一群外人,二话不说就拿它喂了妖怪,这怎么着都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刘老太太又是点头,又是作揖:“老姐姐你说的是,今儿个您没落棺,那就已经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这事儿,是咱们办的欠考虑了,该咋解决您说话,只要能给这些小崽子留一条命,您说啥,我们就照着您的要求去做,保证一个不字都不敢提!”
“还有啊老妹妹……”
雷毓芬瞅着横在灌木丛里,躺得东倒西歪的那伙日本人,又冷笑着勾了勾嘴角,“你说你带上山来的都是些个什么玩意啊?没看错的话……这帮牲口都是小日本鬼子吧?你领着这伙牲口上山,对得起你们金门老祖宗传下来的那些个本领,对得起你手里头的这根……”
不等雷毓芬把话说完,那刘老太太就立刻把话头给接了回去:“老姐姐,咱们办事有咱们的规矩。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您问了咱也开不了口。就这么交代给您一句话,妹妹我不可能做些个对不起祖宗的事,这点您就把心给揣到肚子里头。天儿也不早了,您要我们咋给仙家一个交代,您就大大方方的提,我们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事给您办妥咯!”
雷毓芬瞧着那伙东倒西歪的日本人,咬得后槽牙咯嘣直响:“这帮日本鬼子的事,我不多管,但你听好了我一句话。兹要是让我知道了,你领着那帮鬼子坑人害人,我老雷家肯定饶不了你!”
“黄家仙的脾气多倔你也不是不知道,先甭管他家的崽子是不是有错在先,人家面子上的事在今儿个就肯定过不去。像我先前说的,那黄家的崽子坏了仙门的规矩,老黄家是准备抽筋还是扒皮,上油锅还是上刀山,那它们自己说了算。可你这叫代俎越庖,给黄家崽子处了私刑。黄家这么好面,事儿肯定没你想得那么好办。”
雷毓芬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起来容易,你把那黄皮子的魂找回来,咱两家人就都用不着那么折腾了。下头的小鬼给我传过信,说是那霍公孙还没飞远。想要赔罪也有一个法子,你弄死了那只两头鸡,我们雷家自然能帮你把事给摆平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