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梁下头无端端地起了一阵平地旋风,只听着王彪在后头连哭带号的叫,还有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呼哧带喘地跑。
梁布泉的浑身上下,莫名其妙地就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他明知道有个东西是奔着自己这方向来的,可双腿就像是灌上了铅,甭说是逃跑了,就连回一回身都变得分外困难。不知您列位在小的时候有没有叫狗给追过,这种惊慌感是较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之间一道黑影擦着梁布泉的脑瓜子顶“呼啦”一下就飞了过去,梁布泉吓得是抱头躬身顺势就趴在了地上,这功夫劲什么长飚阵,什么霍公孙全都叫他给甩在了脑袋后头。
“呼哧、呼哧”的低吼声不绝,赶等他再抬起脑袋,就见着一个穿着衣服,浑身黄毛的怪物半伏在地,横在了他和那霍公孙的正当间。
“四哥?”
梁布泉使劲咽了口唾沫,摸起地上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四哥是你吗?”
那已经变成了半人半兽的杜老四听见梁布泉的呼唤,这才缓缓地别过了脑袋,毛茸茸的白嘴边上,正立着四颗差互的獠牙。
完了,邪鸟还没等送走呢,这他娘的黄皮子老仙又上了他的身了。
寻常总是骨折的人,日后遇着点什么磕磕碰碰都会习惯性骨折,叫鬼神上身也是这么个理。农村里的老人总是定住家里的孩子没事别总往山里头走,夜了要赶紧回家,更是万万别去什么野地荒坟,抛开担心孩子迷路或者叫坏人给拐跑了的现实情况不谈,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便是这个。
咱民间遇着点啥难办的事,突然之间想通弄明白了,就通常会一拍脑门说自己“开窍”了。实际上这开窍的说法,也是来自于道教。道门里头有“九窍”之说,它们贯穿了人体的奇经八脉以及各处大穴,是修炼天地法门的必修之术。对凡人而言,这九窍全部处于闭合状态,所以丹田之中的人气散不出去,苍天星辰的生气,和厚土大地的地气也进不来。什么牛鬼蛇神皆是因为凡人的肉眼凡胎,想看也看不着。
而开了九窍的人就不一样了。
道门里头单有这么个“神打”的法门,其实就是打开脑瓜顶上的泥丸宫,叫仙家的一丝灵识入体,来借仙家之手给苦主降妖除魔。神仙走的是上窍泥丸宫,私神外鬼走的就是下窍尾闾宫,而且这些个私神外鬼不比天上有仙班神位的老仙。仙人不入凡人体,因为凡人平日吃喝拉撒太过肮脏,人仙家嫌弃咱们埋汰;可私神外鬼不一样了,这些个家伙往往没有一个合适的躯体旁身,乐不得找个凡人的肉身留宿,兹要是让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闯破了尾闾宫,这人的肉身皮囊就瞬间像是个被打开了门的金库粮仓,一个邪物叫人给赶走了,兹要是在什么深山老林里头再见着个别的邪物,您放一万个心,这妖邪还得往那人的身子里头钻,这叫习惯性上身。
杜老四先前曾经叫黄皮子给上过了一次身,没等赵友忠给他把身上的阴气收拾利索呢,他就又屁颠屁颠地跟着梁布泉来了山上,这会不叫那黄皮子再一次夺了神识,那才叫奇怪呢。
黄鼠狼素来稀罕两个物件,一个是鸡,再一个是酒。这霍公孙好死不死地偏偏长了个鸡的模样,再加上王彪大呼小叫地背着他那么一跑,黄皮子没有反应,那才是奇了怪了。
不过好在那黄皮子还有些许道行,两个邪物遇到一块,倒是给梁布泉腾出手来干别的事。他心里只是可怜这杜老四从今往后恐怕就要成了那些个神神龟鬼的休息站。这一下子不论输赢,倒不至于叫那霍公孙给活活害死,可大病一场他是怎么都逃不了了。
心里头正想着,梁布泉不自觉地就把目光落在了另外一头,那些睡得天昏地暗的日本人身上。时下虽说是鬼雾散尽,但是那引人入梦的余威似乎还未就此退却。阳光不单能驱走林中的迷雾瘴毒,恐怕也是驱褪众人体内鬼雾的唯一解药。梁布泉抬手看了看表,距离太阳出山最少还得半个钟头,只要能挺得过这半个钟头,那剩下的事情就全都好说了。
他这头正强撑着身子缓缓爬起来的时候,余光里头的红衣客却也跟着他的动作,拄着那根用麻布缠紧的长杖缓缓地直起了身来,梁布泉的心里头禁不住地又是一凛。鬼雾专杀梦中客,这家伙既然能好端端地爬起来,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从始至终都是醒着的。
那王彪之前想对日本人下手的事,岂非全都叫他给看在眼里了?
仔细一想却又不对。
如果这红衣客当真是和日本人站在一起的,那霍公孙在吸食这些小鼻子精气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出手相助?难不成……通书这趟跟着日本人前来,还有他们自己的打算?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自己的朋友,先前有杜老四的协助,梁布泉还觉得跟霍公孙应付到天亮十拿九稳,这下子又来了个红衣客,他恐怕也得把对付的重心缓一缓位置了。
“醒的?”
梁布泉冲着红衣客喊了一嗓子,那刀尖上头还残存着他的真阳涎,真要是斗起法来,他兴许还有与之一战的底牌。
红衣客没说话,拄着那长杖一瘸一拐地站在了梁布泉的正对面。
就见俩人当间的杜老四,正一脸阴笑地盯着大树上头的霍公孙,左一圈右一圈地转着磨磨:“姑奶奶我啊……最爱啃鸡头了,你下来,和奶奶好好聊聊!”
红衣客那拐杖轻轻地敲了敲地面,冷冷地哼了一声:“不长眼的畜生,你看准了,树上的那玩意究竟是鸡不是!”
杜老四也没理他,仍是自顾自地在大树底下转圈,神情慵懒而癫狂地舔了舔自己的毛爪子,接着道:“小崽子,你不下来,奶奶我可要上去了!可怜了你百年道行,谁让你遇着了咱老黄家的人?我可是黄家的小妹,黄……”
“你他娘的吹牛也看看对象成不成?树上头趴着的可是霍公孙!”
红衣客狠叨叨地在嘴里嘀咕,从兜里摸出一块石子,朝着杜老四的膝盖骨就射了过去。梁布泉早就盯上了眼前的这家伙,在红衣客伸手摸兜的一瞬间,也从腰上拔出了响子。
可人的反应再怎么说都是有上限的,当那石子出手的一刻他在想开枪已经晚了。
指尖那粒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杜老四的膝弯之上,后者的腿骨吃痛闷哼了一声当即就趴倒在地,而树梢上的那只霍公孙仿佛是终于找着了下手的机会,怪叫一声蓦然从当空急坠而下,两只小脚照着杜老四的脑瓜子一蹬,瞬间便将这几尺来高的汉子给踢了个人仰马翻,而后顺势踩在了杜老四的胸膛之上,赤红色的鸟嘴一张,作势便要去吸这杜老四的精气。
放枪打不着石子,但是他总归能打着鸟。
见着杜老四被顺势放倒,梁布泉想也不想,当即就把枪口对准了那只霍公孙,正当他要朝着这只怪鸟扣动扳机的一刻,那红衣人的手里“夺”的一声,又是飞来了一粒石子。
但听得“嘡嘡嘡”三声枪响炸膛,恶鸟听了枪鸣扑闪着翅膀又再次飞上了枝头,时下虽然枪响三声,但是鸟无事,人也无恙,原来是那红衣客的一粒石子,正中了梁布泉握枪之手的虎口处,害得他三枪放空,一个活物都没打着不说,还叫那石子给震飞了手里的枪。
低头看,那握枪的手正涔涔地向外涌着黑血,甚至连握拳都有些困难。梁布泉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改换左手拿刀,对着那红衣客恨声道:“霍公孙果然是你们通书养的?好一条吃里扒外的狗!吃完了大清吃鬼子,现在又他娘的想要把你爷爷拉下水?”
红衣客倒是不气不恼,冷声道:“亏你也是金门之后?你他娘的脖子上头长得那玩意是干什么吃的?打走了那只鸟,谁来对付眼前这得了道行的黄皮子?”
“少他娘的跟老子扯这些个没用的。”
梁布泉在通书这伙人的身上可吃了不少的亏,这会别说还看不透红衣客是谁,即便他瞧准了,眼前这个红衣客就是自己的亲爹,那梁布泉也不可能叫他痛痛快快地离开。
说话间之间这梁布泉是横刀在胸,瞬间又在地上画了不少个大大小小的圆圈方块,“老子早就知道你们会玩这一手卸磨杀驴,好在那团鬼雾给老子打了个障眼法,今儿这三茅花树阵本来是要给那帮日本鬼子准备的后手,既然你要程这个能,那就看看,是你的石头快,还是老子的刀子快!”
说话间,梁布泉是一柄尖刀就插进了脚下的土里,对着刚刚赶过来的王彪扯着嗓子喊了句:“佛爷,拿你的童子尿好好擦擦眼,今儿个老子让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把那红衣人跟小鬼子全都按在这,蟠龙胆……咱几个自己上山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