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啊,哥哥就知道你有本事!”
土匪窝里的男人,大多都是直性人。
有本事、有胆气,别人就当你是爷;没本事还净耍花花肠子的,在绺子里头连条狗都不如。
当然了,如果你的花花肠子玩得好,还叫人看不出来,兴许在绺子里头也能落得个好名声。
这帮胡子自然没看见梁布泉先前摸枪的手段,只觉得眨眼之间,这小子勾勾手指头就能把枪给卸了。再加上先前赵友忠动动鼻子就能找着金疙瘩的事,梁布泉在这帮糙老爷们心里的地位,是蹭蹭地往上窜。
杜老四点头哈腰地跟着梁布泉走了一路,活像是条忠心耿耿的哈巴狗,这一路上好话说尽,差点就把他给捧成大罗金仙了。奈何梁布泉从头到尾都走得飞快,压根也不跟杜老四搭茬。
“老弟啊,你跟哥说说呗?在二嫂身上都闻出啥了?你们爷俩咋那么会闻味呢?二哥二嫂家的小崽子,是不是还在咱们绺子里头啊?”
从钱二嫂家里出来,梁布泉是一直走了二三十米才一下子把腿停下,张口的第一句就是:“这绺子里头有鬼!”
梁布泉故意把话说得含糊其辞。
钱二嫂的身上有猫腻,这但凡是长眼睛长心的人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但是单凭她一个女人,想在遍是男人的土匪窝里搅出点风浪来,显然不现实。这娘们肯定还有帮手,至于是一个还是两个,他才刚来绺子,根本品不出来。
现在的形势是什么样的,梁布泉他心里清楚。
虽说不知道这一把丢孩子的事,究竟是冲着他们爷俩来的,还是冲着冯三爷去的。
想起那几个拿着木枪的半大小子,想起那群胡子狠叨叨的眼神,再想想被踩碎了枪以后,那个小崽子对杜老四说的话。
“老子以后肯定插了你!”
仔细地品一品这句话的意思,梁布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绺子里头绝对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太平,好像每个人心里头都攒着一股火,憋着一口气。
他有种预感,别看表面上大家都称兄道弟叫得欢,【佛顶光】的山头马上就要变天了。
他跟赵友忠在绺子里算是个什么身份?说得好听点,是绺子里新入伙的转角梁;说得难听点,无非是被这群胡子绑上山的肉票。
有价值的话,他们兴许还能在这土匪窝里讨一口吃食;可要是脑子转不过来弯,站错了队……
那就是死路一条。
冯三爷才刚刚出山,钱二嫂就敢在绺子里对兄弟们这么大呼小叫。这他娘的可是土匪窝啊,谁给她的胆子?
就凭死在九里庄金矿里的那个死鬼二哥?就凭他们那所谓的“义气”俩字?
鬼才信呢!
杜老四、插千的老五、金得海,还有没见过面的秧子房掌柜跟粮台老三,这里头有几个是钱二嫂的靠山?他们翻了【佛顶光】的天,是为了自立山门,还是想和九里庄的人攀上亲戚,梁布泉都叫得准吗?
正是因为叫不准,所以干脆谁都不信。
既然前头已经给钱二嫂来了个下马威,话里话外都带着“你不动我,我不动你”的意思。这会他只管找孩子就完了,等到赵友忠回来了,再找个机会跟他从长计议。
杜老四一听说有鬼作祟,脸色立马就白了:“啥鬼?我们这闹鬼了?小崽子是让鬼给抓去了?”
梁布泉没搭他的茬,反问了一嘴:“绺子里头啥时候开始丢孩子的,丢了多少个了?”
“啥时候?”
杜老四摸着脑袋想了想,“九里庄那帮犊子下战书以后吧,陆陆续续丢了两三个了。娘的,要我说,金得海就他娘的是个扒子……”
梁布泉没让杜老四接着骂,转头又问:“你听过野婆吗?”
传闻广西一带,从宋朝开始,就经常会在山野之间见到这种怪物。
野婆的名号里之所以带着个婆字,是因为它长得特别像是人类中的女子,但是相貌奇丑无比。头发枯槁而且蓬乱,好似稻草,不着衣衫也不穿鞋袜,浑身上下的皮肉松弛下垂,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一根融化了的蜡烛。
这种怪物最喜欢潜入城寨里面,偷人类的孩子自己养活,力大无穷而且敏捷异常,和民间常说的鬼车鸟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野婆的故事流传的广了,南边点的就把野婆叫成“人熊婆”,北方则把它叫做“老猫猴”,还有的地方把它给叫成“皮狐子”或者“大马猴”,其实说到底都是一个东西。
“小时候听我娘讲过,说孩子不听话,就得叫老猫猴给抓山上去吃咯。那玩意愿意吃小孩的手指头,咯嘣咯嘣地嚼着,像是在嚼胡萝卜。”
听梁布泉念念叨叨地嘀咕完,杜老四也把顺手腰里的盒子炮掏了出来,压满了弹匣,“你告诉我那玩意在哪呢?娘了个炮仗的,见了面,老子先给它来一梭子!”
梁布泉说四哥你先别急,现在说啥
都还只是怀疑。
嗅风这门本事,原本是用来寻宝探矿的活计,他又不是孙悟空,抬鼻子一闻就知道哪个是人,哪个是妖怪,至于怎么找孩子,这还得从长计议。
梁布泉这话说得巧妙,所谓的妖怪,一方面指的是偷孩子的野婆,另外一方面,指的是藏在绺子里的内鬼。
他本打算拿这话来探探杜老四的口风。奈何杜老四不知道是真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压根也不和梁布泉往一个地方聊。
“咋?兄弟,你是不是把你四哥当猴耍呢?”
杜老四把脖子一扭,“你这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一会说今天就能找着孩子,一会又说你闻不出老猫猴子的味,你在这干啥呢?我告诉你,我可不傻,你别在这玩我,我可都看得出来!”
梁布泉是仔仔细细地把杜老四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心说就这智商想要造反,咋看都不太现实;要说大智若愚吧,愚这一点显而易见,智商在他身上,倒是真的看不出来。
要是现在给他交底吧,又担心这傻老四满嘴跑火车,把他对钱二嫂的怀疑全都给说出去;不交代吧,这傻狍子兴许叫钱二嫂给买了,还得替人家数钱呢。
转念一想,那冯三爷也是够苦的,绺子里别的弟兄憋着坏想要害他,就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人,脑子还缺了根弦。
梁布泉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拿手搭在杜老四的肩膀上,满脸的同情:“四哥,实在不行你先回屋歇着?”
梁布泉明明是在替杜老四的智商叹气,到了杜老四的眼睛里,反倒变成了他是因为找不着孩子而发愁。
大手一挥打掉了梁布泉的胳膊,两颗牛眼一瞪,扯着破锣嗓子高声道:“兄弟,我说你在这云山雾罩地在这说啥呢!合着对于找孩子这事,你也没头绪对不对?没事,大家伙都是男人,看见那么水灵一娘们,白生生的脖子,白生生的胳膊,谁能不馋呢?你放心,只要你不是真的欺负了二嫂,这点小心思,哥哥我就替你瞒下了。你他娘的倒是会编,还他娘的闻味……”
杜老四说得兴起,嗓门是越来越大:“哥哥我可看见了,你连钱二嫂的头发丝都没碰着,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当着那么多兄弟的面出手帮你。但是你下回可不敢这样了啊,人家一个寡妇,你说你伸鼻子就往人家脸上凑,好像咋回事似的……”
梁布泉是踢死杜老四的心都有了,心说:我日你的奶奶的啊杜老四,你他娘的这叫给兄弟瞒下了?你嗓门这么大,我要对钱二嫂图谋不轨这事,就差拿个大喇叭广播了。多亏我没和你说得那么多啊,这他娘的我前脚说完,后脚你就得把这些话全给抖落出去!
强压着心里头的怒火,梁布泉的指甲盖都要给抠到肉里去了。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杜老四,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我真他娘的能闻出来味!”
“你看,还他娘的和你四哥装,是不?你再这么装,四哥可就生气了啊!”
杜老四咧着个大嘴,笑的那叫一个意味深长,“你放心,今天四哥就是动员全寨上下的兄弟,把咱绺子翻个底朝天,都得找着那个孩子!有四哥陪着你呢,你不用发愁。至于娘们这一环……二嫂你是别想了,她再水灵那都是我嫂子。等往后过了九里庄那一关,老子领着兄弟们下山,去给你绑个压寨夫人回来!”
“我日你个祖宗,你他娘的可把嘴闭上吧!”
“娘了个炮仗的,你咋骂人呢?我祖宗招你了?”
“我他娘的真能闻出味来!”
梁布泉的脸都给气白了,“不信你跟我去一趟钱二嫂家,钱二嫂身上有怪味!”
“怪味?”
杜老四又开始了意味深长的笑,“啥味?哎呀,你他娘的猴急什么?老子不是说了吗,往后这事过去了,去山下给你绑个压寨夫人!你老惦记着我们二嫂干啥呢?”
“谁他娘的惦记她了!”
梁布泉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给憋死在这,“她身上有血腥味!”
“啊?血腥味?”
杜老四的老脸一红,“是不是……我知道!女人有的时候身上确实会带着腥味!那不是因为……”
“我日你个祖宗的,跟你说不明白了!”
梁布泉气的是转身就走,“你跟我来吧,记着,闭嘴别说话,听我指挥,明白吗?”
“你他娘的又骂我祖宗,有本事你骂我!”
梁布泉走了两步又停了,狠狠地白了杜老四一眼,小声道:“叫你手下的人带着钱二嫂去别处找找孩子,不管用什么方法,别让她在日落之前回家。老子有事要去她家附近确认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