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这大清国最后一位皇帝登基的时候才只有三岁。
那一口黄毛还没褪的傻小子知道啥叫登基,啥叫做皇帝啊!闻说皇城根底下的老百姓都没见过这小皇帝长得是个什么模样,总之那小皇帝登基之后才仅仅过了三年,龙椅都没等坐热乎呢,就叫袁大脑袋给赶下了皇位。
可是这皇上虽说是已经下马了,但袁世凯还是参照着历朝历代改制的规矩,保着皇上不死,还用这皇帝之名来称呼他,只不过这孩子手里的实权算是彻底移交到别人的手里头去了。硕大的紫禁城对这小皇帝而言,更像是个囚牢。这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到了现如今,也只是个象征身份的摆设而已。喂鸟的人不会在乎笼子里头的小鸟过得快不快乐,兴许这把鸟关起来的家伙还会在心里头对自己歌功颂德呢。
你瞧瞧我多伟大,我给了这金丝雀一日三餐,给了他一个家。要是没了我啊,这小鸟恐怕早就让猫给叼走吃肉了。
梁布泉觉着这小鸟挺可怜的,如若让他变成这小皇帝啊……他还不如找口深井跳下去自杀得了。
人活一辈子,浮浮沉沉那是常有的事,可最怕的就是没有选择。三岁看到老,一眼望到底,如若人生真就变成了这样,那活着跟死了还有啥区别?
现如今兴许是皇上也想通了,他不想做那只被锁在笼子里头的金丝雀,他想借着别人的手飞出来。
只可惜啊,离了紫禁城那个小笼子,又落到了日本人设下的这个大笼子里头。袁世凯也好,还是日本人也罢,在他们眼里,这小皇帝的死活都不重要,身份才是最重要的。谁得了小皇上,谁就有了传国玉玺,免死金牌。这一出戏,他在茶楼里头听说过,是三国演义里头的那一出。
当年是一帮人马奔着传国玉玺跟汉献帝使劲,现在是各路军阀还有外国人捏着小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历史故事是个圈,最可笑的是这伙人就连台词都不知道改改,一个个全都舔个大脸说自己有多么忠君爱国,关心黎民苍生,可心里头全都揣着自己的小九九,恨不得让那皇上成为自己说一不二的掌上物。
他是真的挺同情这个小皇上,但是心里头也是真的恨。
好比张洪山在先前跟他们说的。泱泱华夏万万里河山,这上头有多少膀大腰圆的汉子,多少身怀绝技的英雄?可为啥眼瞅着那帮从外国来的狗杂种杀过来了,他们却抻着脖子等人欺负,连还手也他娘的不知道还手呢?这人啊,要是跪的久了真就能养成习惯。
瞅瞅现在的这片土地上的人吧,有能耐的窝里斗,没能耐的让人斗,可是红毛鬼跟小鼻子永远都是他们的爷。军阀之间你打我,我打你,可遇着外国人就一下子变成了家养的犬,那一股子狼性好像瞬间就能叫外国人给吓到九霄云外去。老百姓更不用说了,大清国得势的时候,皇上和当官的欺负他们,袁世凯把小皇帝拉下马了,换成军阀和当兵的欺负他们,这下子一帮外国人你争我抢的涌进泱泱华夏,又换成了外国人欺负他们。
做老百姓的,好像就只有被欺负这一条路能走。
这他娘的老爷们的那股子血性究竟跑哪去了?与其说跪在地上等着叫人杀头,还真的不如落草为寇,做个土匪来的有排场、有自尊呢。
索性那张洪山不是个能被人随便捏一把的软柿子。
梁布泉也把这些时日在山里头的所见所闻跟张洪山叨咕了一嘴,他说在南昌城办事的时候,也看见了一伙举着标语的学生四处游行示威。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上了战场也无非是多个杀敌的手腕子而已,可他要是上山摸仙梁就不一样了。
梁布泉太深刻的国家大事闹不明白,但是他总算也还知道打仗要花钱这个道理。现在大清国也好,还是那帮外国红毛鬼也罢,都是一边张罗着开战,一边找寻着金银财宝的具体位置。通书那伙人既然已经成了大清国的狗,那他们将目光着眼于二十八道仙梁究竟是为的什么,那就已经很明显了。
“哥,仙梁上的宝贝不能动,那关系到咱家国的气运。咱老祖宗把这些个东西完好无损地守护了几千年,可不能让宝贝折在咱们这一代人的手里头。”
梁布泉一边说着话,一边拍着桌子,那眼珠子里头活像是能喷出火来,“我知道打仗要钱,金银珠宝这些个玩意你放心,我们金门就是干这个的,没钱的话,兄弟给你掂量。今儿个我这一遭过来问你借兵,其实也是因为这件事。咱们找着的第二个仙梁,已经是快要压到了咱大清边界的位置了,我听说那一片地界也是乱的可以,所以才舔着个脸来这找你帮忙。我知道你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恕兄弟没法进你的编制做你的兵。往后你带着兵马护咱们的国,我拎着铁锹守咱们的宝。都是为了咱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拼命,死了也他娘的有脸见咱们的列祖列宗。”
梁布泉说的是慷慨激昂,倒是给一旁的杜老四说活了心。
这汉子把腰上的响子一掏,“咣当”一声就给它按在了桌子上:“爷们,就冲着你这一身的胆气,办完了这一宗事,老四我也打算跟你干了。当日在南昌城的时候,我就看那帮学生英姿飒爽的
像个老爷们的模样。可是咱一没文化,二没钱,也没脸跟着那群学生一起混。今儿个听你们哥俩一说,老四我也想明白了。我没有梁老弟和贾姑娘那样趟岭子的本事,跟在他们后头我他娘的也是个累赘,不如留在你们这当个打手炮灰,他娘的,老子不会活,还不会死吗?守不住咱们的大清国,至少老四能陪着你守住这奉天府!”
梁布泉跟杜老四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是热血沸腾,可是张洪山却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现在的国家变化得这么快,谁能说得准今天的好事在明天能不能就变成个祸事呢?未来是个啥模样,没人能做好万全的打算。可是这张洪山也不好驳了两个人满腔的赤胆忠心,就只能是干笑着点点头,给他们甩下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咱先把眼前的事办好才是正经的。”
就在这仨人即将唱罢口号,各回各家的当口,突然之间有个卫兵是急急忙忙地冲到了张洪山的军账边上。接着外头灯火通明的岗哨光亮,仨人就看见帐房外头蔫头耷拉脑地杵着个扛着枪的身影:“军座!”
那人显然是顾忌这屋子里头还有两个外人,没敢直接推开帐门往屋子里走。张洪山朝着外面的身影瞥了一眼,然后淡淡吐出了一个字:“说。”
外面的身影一愣,似乎是朝着屋里头打量了一番,随后犹犹豫豫道:“属下知道您有客人,可是眼下之事实在紧急,所以……”
“废什么话,这都是我的亲信,没啥见不得人的东西藏着掖着的。”
张洪山的脸上明显是带了些许愠色,沉声又强调了一遍,“让你说你就说,外头来人了?”
人影又是一愣:“是。”
张洪山倒是勾起了嘴角,玩味道:“奉天府来的人?”
“是……不是!”
人影犹豫了半晌,似乎正在掂量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外头来的那家伙,听口音好像是打外国来的,指名道姓说要见您。外头的兄弟正跟这家伙计较呢,这人说话大舌头啷叽的,也听不明白是想干啥,总而言之,他好像是要跟你……谈什么买卖?”
“买卖?哼……”
张洪山的笑意更深,“要谈买卖那就是朋友咯……老子敲了这么长时间的山,总算是把这王八羔子给震出来了。你先下去,让外面的弟兄放他进来,另外……看看赵爷睡了没,没睡的话叫他也过来,让咱们也好好见识见识,这些个把小皇帝跟咱们大清祸害的团团转的小鼻子,究竟是长了几条胳膊几只眼!”
下头的人得了命令,立马是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当中。留在帐里的梁布泉和杜老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此时应该是何去何从。
梁布泉寻思了一刻,对着张洪山抱了抱拳:“大哥,你等会还得应付这小鼻子,我们俩就不在这打扰了……”
“兄弟要走?”
张洪山朝着梁布泉又挑了挑眉毛,“实际上你俩走不走都没啥紧要的,不急的话就留下来看看,看看这帮日本鬼子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在等你明天去奉天府了以后,也知道碰上他们这样的人应当是怎么应付。”
杜老四一咧嘴:“明个咱爷们就要进城了,张爷,你明明是不打算跟他们合作的,这趟买卖谈下来,恐怕也是不欢而散。咱哥俩是生面孔,今儿个在那日本鬼子面前露了相,恐怕明天进城的时候就不好办事了吧!”
“无妨!”
张洪山是嘿嘿一笑,抬手就拍了拍自己腰上的那杆枪,“那王八蛋既然敢来,老子就没想让他活着回去。管他什么亮相不亮相的。姓张的说一不二,他们先前派人来的时候老子就吩咐过。第一次来这说和,老子要他们一条腿,再敢来这跟老子逗闷子,老子就要他们的命!”
这头说着话,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轻咳。
“你好,是张大帅的府邸吗?”
张洪山挑了挑眉,一拽上衣的衣襟,把腰上的那杆响子就给藏在了衣摆下头:“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