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了梁布泉拔刀,那三道贾镜的身影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得道的老仙欺负我家里头没人,我上有八千位天祖,下有八千位耳孙,你家老祖宗给我们下了绊子,害死我八千多子弟,今儿个的账咱不平也得平!”
就听那贾镜是“嗷”的一声怪叫,巷弄里的一大团黑暗立刻像是实质一般地炸裂开来。这无边无际的阴影就好像一口大锅,把两个人和三道剪影给反扣到了底下,外头的什么炮火轰鸣几枪扫射,刹那之间就像是给蒙在了一床被子里似的,瓮声瓮气听不真切。
那酷似贾镜的三道剪影,猴子一般地窜跃到了窄巷围墙的上头,夸张地把身体贴向地面左右摇晃,喉咙里边还不停地发出“嘶嘶”的警告声,麻花粗的长辫子迎着阴风是一个劲地左摇右晃,就她这模样,不是撞邪了又是什么?
杜老四怀里揣着个黄皮子老爷,自然对这冲撞了老仙的情况是分外敏感,一手赶紧从兜里往外掏黄皮子,另外还不停地扯着梁布泉的袖子:“爷们,你们这又是咋给惹到了仙家头上了,看着模样别是个常仙啊!我可听说过,五大仙家里头,顶数常仙和黄仙最爱记仇,黄仙祸害小的,常仙是甭管大的小的全都一起收了……黄爷爷……哎,黄爷爷你醒醒……”
任凭杜老四怎么求爷爷告奶奶地呼叫摇晃,那黄皮子却仍旧是那副伸长了舌头半死不活的模样,索性杜老四还能摸出来它的体温,尚且知道这位不着调的爷只是睡过去了,还不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没怎么动手就折在他手里。
“死了?”
梁布泉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一手攥着短刀匕首,另一手已经拎出了响子,“这黄皮子老仙这么不抗折腾?”
“也没……”
杜老四挠着头皮,没来由地老脸一红,“老仙跟我的时间长了,都知道老子把酒给藏到哪了……所以就……”
“你家老仙喝酒了?”
“嗯……”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他娘的还让你家老仙醉成这样!”
“我……我也不知道啊!”
杜老四委屈巴巴地接着道,“这还不得怨你!老子的酒葫芦让你拿去养蚂蚁了,这囊子哪有葫芦结实……还不是让它一咬就破?”
“你家老仙喝了多少,这么叫都叫不醒它?”
那三道身影是如鬼似魅般地从阴影当中,不断地扑向二人,贾镜那双纤纤玉手到了这时候,就仿佛变作了勾魂夺魄的鬼爪一般。好死不死地这一伙人里头,唯独那贾镜的武功最为高强,不明身份的老仙得了贾镜的肉身,简直是如虎添翼。谁管你手里头拿的是什么刀子什么枪,梁布泉和杜老四就只有躲闪招架的份,那还能有机会给她钳住?
贾镜的利爪夹风带雨地卷过来,梁布泉慌里慌张地将身子一歪,算是堪堪躲开了这一记要了命的爪子,却在脸上留下了三道血淋淋的抓痕:“东北的野仙千千万万,唯独那五路仙家的兵马最多,手腕子最硬。老子我……”
三道鬼影的进攻频率越来越快,梁布泉闪避的速度言抽奖就要跟不上反应。这时候甭说是刀头点血,用那闻字诀的开山阵法,他就连说话也得找准了闪避的间隙,“老子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黄皮子老仙在这路野仙里头的排场最横,有他坐镇咱几个才有机会活着走出这巷子口,你他娘的……”
又一利爪袭来,险些削掉了梁布泉的一块头皮,“你他娘的把黄爷爷扔给我!”
“啊?”
杜老四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半跪在地上像是抱着孩子一样地把那黄皮子护在了自己的身子下头,这会儿已经叫那三道鬼影给抓得像是个血人一样。
他霍出了命去,也要护着黄皮子不受伤害,足见得着宝贝疙瘩对他有多重要,而如今他偏偏是听见梁布泉叫他把着宝贝疙瘩“扔”过去。
“扔”这个字说的极巧,破布麻袋可以扔,垃圾废纸可以扔,烂拖鞋旧袜子也可以扔,总而言之,能够被“扔”的东西,往往都是些个不值钱的破玩意。
那黄皮子仿佛也听明白了梁布泉那话语里头深深的敌意,足有人小臂粗细的大尾巴轻轻地摆动了一下,好像这就是抗议了。
杜老四苦着张脸也跟那嘀咕:“扔……不好吧,这可是我……”
“你要命还是要它!”
梁布泉扯着脖子对杜老四吼道,“就算他是你亲娘舅、老祖宗,现在都得把它给我扔过来!”
尊重当不了饭吃,也填不上阳寿。
杜老四把心一横,抡起了拎着黄皮子的那只手咬牙切齿地闷喝了一声:“爷,对不住了!”
那黄皮子柔软的身躯,在半空之中画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也不知是这一通折腾总算叫它醒了酒,还是这俩大活人一通毫无忌讳的操作,彻底触动了它作为一名野仙的尊严。就见这大黄皮子在抛飞的过程中,缓缓地张开了它那惺忪的小豆眼,一双眼睛从慵懒变成困惑,从困惑变成惊恐,从惊恐又变得暴怒。
随即就见梁布泉是一个鹞子翻身,便把这
黄皮子老仙给拎在了手里,还不等那老仙的眼神中流露出感激之色,只听他轮圆了胳膊又是爆喝了一声:“给老子死!”
这老仙就像是手球一样,叫梁布泉径直地砸向了三道鬼影当中,那山呼海啸之势,力拔山河的速度,相比炮弹恐怕也不遑多让。
“吱!”
黄皮子的身体不偏不倚地撞在了正中间那个鬼影的脑瓜子顶上,就见方才还在告诉闪动的三个鬼影竟然像是被人帖符点穴了一样顿住了身形,而那只黄皮子在一通惨叫过后,就势打了空翻,随后端端正正地趴在人与鬼影的正当间,缓缓地人立而起,摇晃着大尾巴,狠叨叨地冲着梁布泉和杜老四别过了脑袋。
“爷!爷您别这么看着我啊,咱们这也是实在没啥办法……”
杜老四立刻是趴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讨饶,“不知我这兄弟在哪得罪了野仙,摸不清它们的门道,这才要请您老出山……可是没奈何您吃了咱的酒水,睡得实在是太……”
“说那么多干嘛?!”
梁布泉挺着个胸膛,倒是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吃了咱的酒水,还不替咱办事?我说你是不是在人间受得香火太多,惯出毛病来了?”
三道鬼影还没敢动弹,就见那大黄皮子龇着一口尖牙,冲着梁布泉是猛地呵了口气。后者不让不退,一口咬破了中指,是抬手一下就定在了刀身上头:“你别在这跟老子耍横拉硬,先头你可跟我们家四哥签好了卖身契了,皇天后土作证,你要是想跟我们动手,那咱就把黄三太爷,黄三太奶都叫过来评评理。让他们二老看看,老黄家出了个多么不懂规矩的吼声!”
大黄皮子一身油光水滑的黄毛是足足炸开了一备不知,瞥了眼那三个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的鬼影,又冲着梁布泉低沉地嘶吼了几声。
梁布泉皱了皱眉头:“我知道有你在它们不敢动手,但是他娘的老子也不敢动他们啊!贾镜在这伙人手里头呢!”
大黄皮子从鼻子眼里轻“咦”了一声,扭头又一脸怨毒地瞪了三个鬼影一眼,一口尖牙以及快的频率敲打了两声,随即突然化作一道黄光,冲到了杜老四跟前,抬起两只小脚就捧起了他的大脑袋。
“我日你个奶奶,你别……”
哪还顾得上梁布泉说完话,就看那大黄皮子两颗绿豆一样的眼睛突然之间是青光大现,随即杜老四的整个身子顿时就猛地一阵颤抖。等他再度爬起身来的时候,眼神里边已经全然不见了初时的那份茫然和惶恐,与之相悖的,却充满了一股极为原始的野性与狡黠。
“奴奴奴奴……奴家不上他的身……咋咋咋……咋说说话!”
杜老四四肢并用地在地上抻了个懒腰,旋即收了手里的响子,将那立在地上犹如雕像一般的黄皮子又轻手轻脚地给踹回了衣襟里头。
就见这杜老四扭着水桶一样的老腰,一脸风情万种地走到梁布泉的跟前,也不在乎后者正用多么嫌弃地眼光盯着他,反而是媚眼如丝地赧然一笑,“放放放放……放心吧……奴家……奴家得意那小妮子……这件事……奴家帮……帮你摆平了!”
黄皮子结巴,白家人咳嗽。这是东北引堂师父叫仙上身的必要过程,都说仙人不上凡体,因为觉着凡人的皮肉脏。可是这一路野仙不一样,东北这一代的山精野怪,想要首封登仙,必须得借由堂口的弟子给自己积累善缘。
其实杜老四在第一次得到黄皮子眷顾的时候,梁布泉就料想到他必然得有出马的这一天了,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今儿个借他肉身下来点堂的,竟然是个仙姑,而不是老爷。
“黄爷爷……啊不,叫顺嘴了……”
梁布泉知道黄家人脾气都不好,更何况自己先前还大不敬地那她当过沙包打人,赶紧是毕恭毕敬地冲着杜老四做了个揖,接着道,“黄奶奶,您老上仙不入凡躯。这么上了四哥的身子,他别再受不了啊!”
“他?他他……他结实着呢,别耽误……奴奴奴家办事!”
杜老四冲着梁布泉一摆手,当口一回身,竟然是盘腿“啪嗒”坐到了地上,冲着那三个鬼影指指点点地哼唧道:“如意清风洞,三仙归月府,咱是黄家天字辈的黄天霞。捻个灰,捋个堂,你们哪路的仙家鬼主,报个山门吧!”
三个鬼影哆嗦了一下子,恨声道:“我们……”
杜老四打了个呵欠,眼珠子一瞪:“没规没矩……一……一个一个说!最中间的,你先来!”
正中间的鬼影又被杜老四给吼得一哆嗦,哼哼唧唧地就要唱戏,听那动静,还是从前的那套说辞:“你们借着老仙欺负人,我本是……”
“给脸不要脸是吧!”
杜老四吧眼睛一眯,那声音尖的能把人皮都刺出血来,“不不不……不会好好说话……老娘砸了你们的洞府!奔谁来的,想怎么着!伤……伤了小妮子没人给姑奶奶我炖鸡汤喝……老老老娘嚼了你们的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