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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镜中之阵

拿刀的别看正面,照镜子看的是镜子里头,一座山上有三个尖,最把头的那个就是正地方。

这是早年梁文生在临行前交代给湖上飞的话。

现在这光景,站在叉子岭山尖上的人,反倒变成了他儿子梁布泉。

拿刀别看正面,那意思说的就是反面呗?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这叉子岭的北面,刚好对着的就是鄱阳湖。站在山尖上朝着湖里一看,这偌大的湖面岂非正是一处大镜子?

所谓的一座山上三个尖,指的不正是叉子岭吗?最把头的刨除掉高度较矮的两处山包,那剩下的就是这颗参天古树所在的主峰之上了。可是这山峰上最把头的是树冠,没听说过那样山灵地宝能叫人给安排到树冠子顶上。所谓的正地方,岂非指的正是那树冠阴影所指的湖心一带?

“我去他娘的殷舟!老子千防万防,还是没想到你竟然玩了这么一手!”

当初在狼口岗子上,梁布泉就叫虚日鼠的表里八小冥丁阵给坑得够呛,这会本以为自己有了应付大阵的经验,已经是做足了准备。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二十八道仙梁的守山人,是一个比一个心眼子花花,他殷舟打从一开始就骗了所有人。

这叉子岭上头的,那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丛阵或者森林迷宫啊?以食人蚁和智多罗古树作为守山的镇物,他在这叉子岭上头,只是随随便便地摆了个迷人心智的八卦锁心阵。常日里上山游猎憋宝的老百姓,敌得过食人蚁的前后夹击,也敌不过智多罗古树所操纵下来的一众草木精怪,即便是这群老百姓踩着天赐的时运,一路过关斩将地到了叉子岭的主峰,还有这锁心大阵陪着他绕圈子。

老百姓们口中那个进得去出不来的吃人之山,其实只有这三样寻常江湖术士一点就破的三脚猫手段。

那为啥这老些年过去了,偏偏就没有一个人能从山上憋出宝来呢?

一则是这山上压根也没什么宝贝,再者那守山人殷舟在鄱阳湖一带散播出去的捕风捉影的谣言也实在是邪乎的厉害。

你用治疗痨病肝炎的法子,去诊治些个头疼脑热发烧打喷嚏的小病,那肯定不成;拿对付山精柳鬼的方式,来应付一群蚂蚁,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一遭栽了个大跟头,却只能怪他梁布泉自己太过小心翼翼,也太拿这叉子岭当回事了。殷舟把控人们心理的手段,那简直跟梁布泉就是两个量级的存在。

这一遭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输得倒是一点都不亏。

叉子岭上的大阵虽然是假的,可是杜老四失踪,贾镜变成了大树这件事却是真的。那智多罗古树,明明是佛教圣物,为啥偏偏有着把活物变成大树的功能,梁布泉也实在是闹不明白。不过依着殷舟的意思来看,都是金门本家,他只是痛恨那些个贪心不足,狼子野心的贪婪鼠辈。倒不至于对一些误入丛林的老百姓们下死手黑手,变成了树的人,兴许没那么容易死在山上,只是想要再把那些大树重新变回人的模样,非得是破解了鄱阳湖一带所布下的大阵不可。

梁布泉这会也不敢怠慢,对着马士图招呼了一声“下山”,就一个人闷头耷拉脑地自己奔去了山底下。

这金门一脉的家伙们,是一个比一个愿意打哑谜,他瞎眼的干爹和瘸腿的亲爹如是,叉子岭上的殷舟依旧如是。

方才他在山顶的幻觉里头,亲耳听见殷舟反反复复地跟他叨念过“眼见不一定为实”的这句话,这小子也总算是留了个心眼。这帮故作高深的老家伙,在跟人说话的时候往往都有这个习惯,这帮家伙说话的时候不单单是云里雾里地按着真相不表,还特别喜欢一语双关,一句话里总得带着好几个意思。

所谓的“眼见不一定为实”,一方面说的是这叉子岭上的表里大阵,另外一方面,还有可能是在给我拎耳朵。

就拿马士图来说,这小子在幻境里头的表现实在是有点反常,而且他对于量天尺,似乎有点太过关心了。

依着殷舟在幻境里面的意思,能够一气掌握金门四字要诀的家伙,似乎应当是个很了不起的存在。现在通书的人也好,还是我那个干爹也罢,对于二十八道仙梁里头埋的镇物都特别感兴趣。金门祖宗,把搬山令给拆成了二十八份,咱且不论那金门的重宝得是个多了不得的大玩意。如果单单靠那个重新拼成的搬山令,就能打开重宝大门的话,还要四脉的信物干啥?

这一尺一拐,一烟斗,一匕首,不能光是叫下头的门人凿岭子开山用的吧?

难不成四样信物,也是开启金门重宝的关键?

如果顺着这个猜测摸索下去的话,那马士图对量天尺的关心,以及他从观音山上开始,看似无心所惹下的种种罗乱,似乎就都有一个完美的解释了。

通书的人,想要利用老子来找其搬山令剩下的几颗残片,随后再利用打入我军内部的叛徒,来收走那剩下的几个金门信物。到时候再卸磨杀驴,坐享其成。

好一个坐山观虎斗的如意算盘。

当然了,他如今虽然已经把马士图怀疑到了极点,却还没到他把所有

问题都挑明的时候。人都是会成长的,此番的梁布泉,也不再是那个二话不说,一枪就崩了油葫芦的脑残青年了。

有的时候,把危险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反而是最安全的一种选择。

如果他这会表现出了一丝一毫对马士图的戒备,但凡这小子真的听命于通书的指挥,岂非是过早地就露出了自己的底牌?马士图在他身边只要安稳一天,通书的人至少不会因为乱了方寸,而对他有其它更加过分的举动。

梁布泉这小子惜命的很,凡事当然要做好一切最坏的打算。

而他如今的打算就是,完完全全地配合马士图演完这场戏。只要老子我表现得一切如常,就不担心你露不出狐狸尾巴!

破解了殷舟在山尖上布下的锁心阵,二道沟里面的那个移动森林,反而变得不再那么恐怖了。当然,这里所谓的“不再恐怖”,只是单纯的因为他们两个能轻轻松松地看到通往山下的去路而已。

沿途的枝蔓老树,一个个全都顶着张一场痛苦的人脸,有的龇牙咧嘴一如怒目金刚,有的臊眉耷眼直若怨鬼幽灵。那马士图挺高个个子,偏偏比梁布泉害怕这些个神神鬼鬼,进了二道沟以后,一溜烟地追上了梁布泉,直往他的怀里钻。

这给梁布泉恶心的是一阵反胃:“你他娘的有毛病是不是,老子的取向正常,你他娘的别在我身上乱摸行不行!”

一开始梁布泉还当是马士图想在他的身上摸那柄量天铁尺,可是随后才发现,这马士图蒲扇一样的大手,凉得像是死人爪子,只是一个劲掐着他腰上的肥肉,倒是真的没有偷东西的打算。

“哎呀,梁爷……你咋就这么把我给甩了,你咋不等等我啊!”

马士图是真的怕了,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打颤,像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你把我一个人仍在后头,你不心疼啊……我这一路当牛做马,又是伺候你这,又是伺候你那,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

“我去你娘的无理取闹!”

梁布泉这会儿是真想把鞋给拖下来,塞到马士图那张破嘴里头,“你在跟老子娘们唧唧地念叨,老子立马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她妈的无情,什么叫他妈的无耻!”

两个七尺来高的老爷们,就这么像粘在了一块似的,你贴着我,我挨着你,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姿势朝着商量下头奔。

眼瞅着就要迈出林子了,却听见了一阵石破天惊的哭丧声。

那动静就像是老狼死了崽子,夜猫子在树杈子上头哭坟,哭声那叫一个凄厉寒碜。马士图也不知是打哪来的本事,“妈呀”一声尖叫,平地窜气了几丈来高,一下子就骑到了梁布泉的肩膀子上头。

“哥……有鬼!”

“鬼你奶奶个孙子!”

梁布泉倒是也不含糊,随手抽出了鹰嘴匕首,锵啷一声就抵在了马士图的大腿上头,“你他娘的赶紧给老子下去,要不然老子扎你了啊!”

马士图扁着个嘴,看那模样像是委屈得要哭:“你听啊,真有鬼!哪有啥大活人能哭得这么难听啊!”

“你下不下去?都他娘的大老爷们,别跟老子在这耍贱啊,要不然老子我真扎你了!”

梁布泉的白眼眼瞅着就要翻到了天上,“再咋说你也是跟着咱们从观音山上下来的,这么难听的动静,你他娘的也不是没听过!”

“啊?”

这回马士图倒是老实了,灰溜溜地从梁布泉的肩膀上爬了下来,“你这是……啥意思啊?”

“除了你杜四爷,谁他娘的还能哭得这么难听?老子他娘的敢拍着胸脯跟你打包票,就是你把老坟里头的鬼给薅出来,也不可能哭得比他还难听。”

两个人伸长了耳朵,就着徐徐吹来的清风在这么一辨认,那破锣一般的门,立刻就钻进了俩人的耳朵眼。

“我可活不了啦!我的亲娘哎,我的大兄弟……你他娘的咋就变成一棵树了呐!可疼死哥哥我了,你走了,叫哥哥我可咋办啊!都怪哥哥我不中用啊,把你一个人给扔到了山上,我家黄爷保住了我,可没保住你啊……兄弟哎……你说说话,你跟哥哥我说句话啊,我的梁兄弟哎……哥哥我带人来救你啦!你给哥哥醒醒啊,可疼死我了,我活不了啦!”

梁布泉和马士图俩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绝望的自己。

这他娘的还真是杜老四,没成想一个几尺来高的汉子,哭起来的腔调也跟邻村让汉子给甩了的小寡妇一样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四哥,我在这呢!你别往大树上甩鼻涕,那棵树……是贾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