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两星正直悬,中有平道上天田, 总是黑星两相连,别有一乌名进贤。”
此谓角宿的星盘方向,角宿是正春之星,象征一年当中的春首。以它的位置推断,那心宿的位置岂非就是在二道沟的正西边?!
亏了梁布泉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虽然他的亲爹梁文生,压根没给他领进观星望气的大门,但是那老瘸子每逢夏夜叨念出的一两句口诀,还是叫年幼的梁布泉给记在了心里。原本年少时期,认为玄乎奇迹的歌谣,到了今天,竟然成了他破局的关键所在。
“三星中央色最深,下有积卒共十二,三三相聚心下是。”
沿着自己儿时的记忆与推断,梁布泉连滚带爬地挺起了身子,顺着正西方向抬眼这么一望。三颗亮星呈倒三角形分布,高悬在西天之畔,下垂的一颗星星鲜红如血,这应当就是老瘸子当年口中的大火星。
大火星乃是天王正位,为星日明堂,是满天星宿中的衙门府邸,天王位明亮,则天下太平鱼米皆丰;天王位暗淡,则灾祸四起,饿殍遍地。
此时这天王星又和一颗淡黄色的巨星与淡粉色的赤星连成一线,如果梁布泉没记错的话,三星连线,这是荧惑守心之象,乃是国运凋敝的大凶之象。
荧惑守心,圣人出世;妖魔四起,祸乱一方。
想到这,梁布泉倒是挑着眉头耸了耸肩:“大清的皇帝早就叫那帮洋人给打跑了,现在见着了这星象,有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实际上即便是他提前就观测到了这“荧惑守心”的大凶之兆,依旧没有替大清力挽狂澜的能力。他就是一个在乡下种地的小老百姓,一日三餐的温饱还是个问题呢,什么修心治国齐家平天下,这压根也和他这一辈子挂不上一丁点关系。
“梁爷我也不懂啥大道理,但至少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吧。”
他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人,见着现在遍地焦土,心里头的确也是不好受,但是他又能怎么办?
抖抖身上的土灰,他又撑着贾镜化成的那颗大树爬了起来。
“贾姑娘啊……也不知道我这么说话你能不能听见。”
梁布泉摸索着干瘪的枝条,心里头不禁隐隐一酸,“咱找见阵眼的方位了,这就去和那守山人拼命去。能回来的话,老子就是豁出了命,也得把你给变成原来那样。你是因为我,才变成了大树的,咱不是那没脸没皮的人,这辈子咱就做两件事,一个是找齐二十八道仙梁,再一个,就是把你给变回来。你这会成了树,万一有个野鸟在你头上拉屎,野狍子在你脚边撒尿的,你也赶不走他们。小姑娘都好干净,你也别怪咱多事啊。咱这就给你立个圈子,但凡要近你身的东西,统统都得给老子绞成肉泥!”
说话间,梁布泉真就拿手里的鹰嘴匕首,围着贾镜所化身成的那颗大树,画了道圆圈。
又从地上捡了一条枯枝,喷上口真阳涎,端端正正地给插在了土里。
这一手他早先在黄土岗子对岸的时候曾经用过,那是孙猴子保着唐僧西天取经的时候惯用的法门,名唤“画地为牢”。
外物妖邪进不了,牢里的“囚徒”倒是可以随便进出。只可惜当年那猪八戒总是出来搅局,否则也不至于落个次次阵法都没机会施展的苦果。
收拾好了贾镜身边的事务,梁布泉这才揣好了匕首,朝着老林子正西头摸索着前行。吃过先前遭遇埋伏的亏,梁布泉是一边叫蚁群帮忙探路,一边拎着个响子鬼鬼祟祟地跟在后头。这一路上树林又移动了不下十来次,直走到天光大亮,烈日当头的时候,梁布泉才稀里糊涂地出了林子。
他不由得是略略地皱了下眉头。
“我咋走出来了?”
常理来说,这老林子当中既然藏着个能困死万物的大阵,不破阵眼应当是挪不出来。可是此番在回首望望周边的景象,四周围尽是清冷的阴风,他这会儿已经是来到了叉子岭的最后一道梁子上面,那二道沟早已不知何时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梁布泉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二道沟的移动迷宫足有十几里的路程。可是上山的时候,他一来没觉得上坡劳累,二来也没有发现身边的大树森林已然彻底消失。这种感觉,就像是前脚刚刚迈出林子,后脚再回身一看,自己已经是在远离林子的另外一片沙漠当中了。
奇诡多段,角宿是也。
想起先前在狼口岗子上遇见的表里双阵,梁布泉又是不禁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奶奶个孙子的,狼口岗子上的虚日鼠,单凭一个死人的躯体,都能给那群土匪耍得团团转。今儿个这角木蛟,可是四时之首……能弄出来这么大个阵仗,倒也是不稀奇。”
现在回身再进林子,显然已经不太现实了。
移动迷宫里头,虚实变化,玄妙非常。他这次能根据心宿的位置,误打误撞地找到出路,下次那守山人如果让大树的枝丫参天蔽日,不见一点光亮的话,他还能怎么出去?
狼口岗子上的一个死人就险些用耗子灭了佛顶珠一寨上下的兄弟,这角木蛟万一
是个活的,那又该如何是好?
“也罢也罢!”
他就这么敲着葫芦,低着个脑袋往前赶路,迎头没走上十里地,就看见了一幢红墙白瓦的破房子。
“这是……湖上飞说的那幢周家大院?”
梁布泉的心里头登时一寒,“难不成……那个角木蛟,就住在这宅子里头?”
只可惜他先前对付那头野熊,已经耗光了自己所有的精力。想要再次布下那个要了命的大阵,显然是不现实的。
在这宅院门口抬鼻子一闻,就闻见刺鼻的草腥裹着尸臭直冲他的天灵盖。宅院里头必定是关了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现在动身推门吧,没有赵友忠的协助,周遭也没个大活人给他壮胆,梁布泉还真是狠不下心来。
所以退而求其次,他在这宅院附近又是找来了一捆树杈子。绕着大宅的四角,端端正正地插上了四根荆条,又在大门前面捡出了三根粗细长短看起来都大差不差的树枝子,两手平举在额前,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朝着宅院的大门磕了个响头。
有人说了,他这是啥意思啊?打不过就给人家磕头求情呢?
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历来趟岭子下梁的放山客,都有上山拜老把头的习惯。他们这一来是希望老把头保佑,可以在岭子里头遇到些个天灵地宝;二来也是担心撞见了山岭子里头的邪祟,希望老把头能够出面保全。
梁布泉扯上八辈子关系,也跟放山客拉不到一起去,这会儿像模像样的架势,只是为了借由三个响头的面子,请老把头出山,替他断断这宅子里头的吉凶。
当当当的三个响头磕完,梁布泉有跪在地上前后晃悠着身子,念念有词:“放山快当,棒槌拿够,风调雨顺,年丰人寿……唤您老把头山神爷,梁家小子来磕头;不求吃来不求财,只求您现身把我救;途径鄱阳三叉岭,爱人变树同伴丢;沿路走了八十里,出了虎穴入狼口。迎面横来一凶宅,白漆的瓦片红墙头,我本有心寻伴侣,却不知这宅院可有兽。您是开恩活菩萨,请帮我进宅走一悠。断定宅内吉凶事,平安倒左头,危险倒右头。”
嘀咕完了一圈话,梁布泉抬手便将那三根树杈子给插进了土里。依照他的恳请,如果树杈子往左倒,那宅院里的邪物就没那么厉害,尚有一战的资本;如果树杈子往右倒,那宅院里就是万万都进不得的死地。
可是兴许是那山神老把头一时之间起了玩心,树杈子入土过后,没有倒左,也没有倒右,反倒是“噼啪”一声,齐根断成了半截。
梁布泉的心里也是凉了半截。
树杈子倒了那是大凶之兆,现在树杈子折了,这岂非是比大凶之兆更加危险的表现?
可是现在就扔下贾镜那伙人独自逃命吗?
梁布泉是想要命,但是他也要脸。
当即跪在地上又是一阵叮当山响的磕头:“山神爷爷帮帮后生,我姓梁的虽然不是您放山挖参的弟子,但是咱干的都是趟岭子挖坑的买卖。不是本家,也是远亲。今儿个找您前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想叫您帮着咱救出那些个苦难的弟兄。您别生气,也别发火,我替那些遇险的兄弟们,先给您磕个头了。今儿个这宅子,我是横竖都得进,您若是在天有灵能佑我。往后我金家一脉再上山,肯定给您三拜九叩,磕头上香,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说着话,梁布泉又是当当当的三个响头磕了下去。
您还真别说,三个响头磕完,宅子前面的灌木丛也应声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梁布泉还当是山神爷爷下凡了,立刻是倒转过了身子,当当当又磕了三个头:“山神爷爷能助我,大恩大德,姓梁的没齿难忘,谢谢爷爷!”
“啊?梁爷,您干嘛叫我爷爷啊?”
梁布泉听着声音耳熟,抬起头来,险些没被当场气死:“我日你个奶奶的,姓马的,你让我给你磕头……你他娘的也不怕折寿?!”
“天地良心啊,梁爷!这是我要你磕头吗?我才刚从二道沟里头出来,你不由分说,上来就管我叫爷爷呀啊!”
马士图委屈巴巴地撇了下嘴,“我寻思按理来说,你的辈分我咋也得管你叫师叔吧?咋一下子成了你的爷了呢!”
“别他娘的废话!”
见着了活人,梁布泉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放下了几分,“先扶老子起来!”
“梁爷,您这是在二道沟里头受了伤了?”
马士图没敢动弹,咧着大嘴疑惑道。
“我他娘的是跪麻了,快点,扶我起来!咱俩想辙进这宅子救人!”
“救人?救谁!四爷出事了?”
“别他娘的废话了,让你扶你就快点扶!贾镜,贾镜变成大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