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兄,地上的兄弟们应付不来,给这帮王八犊子见识见识啥叫空军!”
“当当”两声葫芦轻响,寸亩见方的土地登时之间又是一阵剧烈的震颤,千万只背生双翅的蚂蚁,抖擞着一身的灰尘破土而出。群蚁振翅,如同是闷雷声声,一大团黑云瞬间拔地而起。
森林当中钻出的一批白眼兽潮,自然从未料想过这种境遇,僵在原地动也不是,退也不是。可就在它们愣神的功夫,那团由万千只飞蚁构成的黑云已经是欺身而去。那飞蚁是横得过涿州的猛张飞,狠得比屠虎的黑李逵,您别瞧着飞蚁个头小,尾巴上的那颗一寸来长的尾针可不是摆设。
黑云压顶,落树树死,落草草苦。那山野当中的野鹿猕猴,只消被飞蚁蜇上那么一下,身上的伤口就会在顷刻之间腐烂化脓,变成一片四黑之色。而地上的那群行军蚁也不是吃素的,破蹄食肉,渴血吞髓,只要叫它们给带到了机会,也甭管你是铁铸的蹄子,还是钢炼的皮囊,一口咬下去,必定要剜下一大块鲜肉才肯松口,不见鲜血誓不罢休。
这原本是要布下陷阱,来埋伏梁布泉一手。谁能料想,梁布泉竟然靠着一群蚂蚁,活生生地打开了一条生路。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仅仅是消极防御,恐怕早晚都要叫守山人给活活玩死在这老林子里头。
你不是要跟老子玩个不死不休吗?
成!
以为老子是吃素的对吧——
在离开观音山的最后几个月里,梁布泉不单是从老猎户手里学到了一大把布阵趟岭子的绝技,手上的功夫也比早先长进了不少。
人家老猎户曾经说过,他们金门一脉,光会些个奇门术数还是不行。进了官府,有皇运加身倒是无妨,可是如果门人流落到了市井江湖,背着财宝金银而不会功夫,那难免会成了土匪胡子们的移动仓库。
按理来说,金门一脉的功夫路数,全在切字诀一脉记载的最为详尽。而其他三门在拳脚上的本事,虽说不及切字诀的量天尺那么通透,对付些个市井流氓,泼皮败类,倒是绰绰有余。
梁布泉向来不是个喜欢和人打打杀杀的主。他怕的倒不是挨拳头流血,主要这家伙吃不了那练功之苦,平日里又是马步又是练功的实在累得慌。再一个,仰仗他身边还有个生死不怕的糙汉子杜老四。所以即便是在老猎户那学了几套拳脚,自己在平日里边也懒得施展,能动嘴的时候,绝对不会想着动手的事。
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在这二道沟里吃了太多的憋,肚子里头早就揣着一股气了。练了几个月的功夫,等的就是今天好好发泄发泄。
说话时,这梁布泉是一个饿虎扑食,顺着交叉纵横的枝蔓就钻到了匕首的且近,一手按住了刀柄,却没有急着将那鹰嘴匕首拎在手里。右臂高举挡住了一头恶狼的下巴,对着另外一边呼啸而来的野兔,侧身就是狠狠的一脚。
“我去你奶奶的守山人!”
那也兔的面门被梁布泉踢得噼啪一阵闷响,倒飞而去,再反观梁布泉则刚好借着前力,将整个身子朝着左侧夸张地旋开了半圈,两条胳膊迅速地箍住了狼头,闷喝了一声,“给老子躺下!”
又是噼啪的一通脆响,那狼头竟然让他借势顺时针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软塌塌地扔在了地上。
得势不饶人,那梁布泉右腕微翻,地上的那柄鹰嘴匕首应声倒飞而出,落回了他的手上,前头还有一头白眼棕熊,灭了这个王八羔子,以祭我贾镜在天之灵!
那棕熊皮糙肉厚,偏又生了副枯木藤甲,上颚鸟喙,下颚兽牙,肩头之上还长着四五对紫黑色的眼睛。长着自己的怪形怪势,竟然成了这寸亩方圆之内,唯一没有被蚁群所压垮的最后一道防线。
群蚁破不了甲,飞蚁穿不透毛,可是梁布泉的那柄刀子,可不止一寸。
“你们不是她娘的想弄死老子吗?”
那棕熊疲于应对源源不绝的蚁群,自然也无暇顾忌冲杀而来,状若疯魔的梁布泉。
只见后者的两眼通红,几乎用嘶吼的语气咆哮道,“来呀!看他娘的是你弄死老子,还是老子弄死你!”
话音一落,那柄几寸来长的鹰嘴匕首历时齐根没入了棕熊的肚皮当中。
刀不见血。
常日里就是深山的猎户也要几枪之内,才能彻底杀死一头棕熊,更何况是区区一柄匕首?
尖刀透体,那棕熊只是微微一愣,顷刻之间便爆发出了震天撼地一般的怒吼。
老林子里头有句老讲,咱先前的时候曾经说过。
一熊二猪三老虎,这狗熊和野猪之所以能排在百兽之王老虎的头上,可并非只是因为它们皮糙肉厚,抗打抗揍。
按现在的游戏做比,老虎算是个攻高血厚的战士,野猪是个防御惊人的肉盾,而那狗熊不单单兼顾了老虎的勇猛,和野猪的皮厚,还比前面两者多了个狂字。
啥意思?
平日里的野兽再过勇猛,多数也都是怕人的。如果猎户在林子里
头遇到猛兽,烧火敲盆,鸣枪示警,多少会吓退一大票的猛兽。
可是这狗熊不一样,这家伙的领地意识比任何动物都要顽强,而且向来是不怕暴力压迫,甭说是放枪示警,你就是拿枪崩它,都只会让这家伙的战意更胜,杀心更浓。在林子里头,激怒了一头野熊,那和自杀基本没什么分别。
梁布泉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现言复杂,其实方才这一插一吼,也只是发生在须臾之间。
梁布泉一击不成,迅速抽身后退,那蒲扇大的熊爪擦着他的额头,夹风带雨地轮了过去。梁布泉又立刻收起了佩刀,拔出响子,对着野熊方才的伤口“嘡嘡嘡”地直放了五六响,打空了一梭子子弹以后,又接着向后调整角度,以图再次寻找进攻的机会。
野熊就是再怎么顽强,那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如此近距离的几枪,瞬间便给它的肚子掏了个大窟窿。粉嫩的肠子伴着恶臭的胆汁“哗啦”一声,流了一地。那野熊的身体晃了晃,竟然低吼了一声再度爬了起来,伸出两只前爪捡起地上的肠子,重又塞回了肚子里面。随后前掌伏地,嘴角是一阵接着一阵地抖动。
“奶奶个孙子的,这王八蛋要跟老子拼命了!”
知道野熊打起架来不要命,可是没想到这家伙的生命力竟然这么顽强。
此时再想上树恐怕是晚了,眼见这野熊的两颗眼珠子里头,都噙着鲜血,即便是此番能爬上大树,恐怕都得叫着野熊把大树给拦腰撞成两截。
“去他娘的,老子也用不着跟你留手了!”
心念所及,梁布泉又迅速地向后倒退了数丈,横刀在胸,一口真阳涎便喷在了刀刃之上,“蚁兄,帮帮忙,给老子拖延一阵子!”
话音一落,千万只蚂蚁犹如潮水一般,迅速地钻进了野熊肚子上破开的那口大洞之中。
野熊哀鸣阵阵,冲杀过来的速度明显减退了不少。
而这梁布泉,一边倒推,一边将刀刃上的舌尖血,抹到了贾镜幻化而成的那株大树上面。
“九幽十藏青灯明,三灾业火土为灰……”
尖刀争鸣,缕缕清风止息;
烈日当头,满眼焚烟四起。
梁布泉的一口钢牙咬碎,轮圆了右臂,锵啷一声,将那鹰嘴匕首给插进了土里,单脚踏在刀柄的鹰头之上,破音吼道:“蚁兄遁土,有多深挖多深!”
众蚁听此号令,历时从熊腹当中鱼贯而出,刷刷啦啦的破图之声不绝于耳,而那已经因为剧痛而失了心智的野熊,也在说话间栖身到了梁布泉的近前。
铁打钢铸一般的熊爪当空挥舞,引来了阵阵罡风股荡。
而梁布泉则恍若失了神志一般地喃喃念道:“无强无昧,无妄无溺,以大光明,能绝六疫,焚轮——鸣!”
“鸣”字一落,那栖身而来的野熊竟然无端端地碳化变黑,不见半点火星,天地之间的一切热量,似乎尽数被那野熊给吞进了腹中。即便此番这二道沟里的烈日灼天,却仍旧是叫人冷得止不住地想打摆子。
不明之火,是谓北幽宫万年不息的焚狱业火。
那熊爪在距离梁布泉的脑袋只差半寸的位置,瞬间变成了一团随风而逝的齑粉。巨熊庞大的身躯,随着清风徐徐,也历时扶摇而上,变成了漫天散落的飞灰。
“烧死你!”
这是梁布泉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一语话罢,他就仰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又是一天啦……”
月明星稀,这片林子又再度恢复了早先的宁静与安详,死一般地宁静。
南天之上,闪烁着一颗极为灿烂的银白色星星,他猛然之间想起了贾镜在变成大树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抬头,看看星星吧……”
星星?
记得年幼的时候,梁文生曾经跟他说过,春末夏初的日落后,出现在南方天空,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的星斗,叫做角宿图星,位于东方三百多座星宿共同构成的青龙之首,主春生之权,为苍龙角。
所对应的,正是二十四个节气中的立春。
虚日鼠,角木蛟?
立春?!
望字诀的观星之术果然就是破阵之法?
青龙角宿列阵在东,心宿所指的位置,不应当正是阵眼所在吗?
“奶奶个孙子的,老子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