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能开口说话,这实际上绝非是民间传说当中的孤例。
咱早先就说过东北一带五大仙家的故事,事实上,世间万千草木精灵,能化成龙行的并不在少数。《须弥藏经》当中便有载:“龙有五种,象龙、马龙、鱼龙、蛤蟆龙。”然而这里头所说的四类皆为旁类,《周礼》当中便曾记载过“马八尺为龙”的说法。
论及化龙的正统,恐怕故老相传的遍是“鱼跃龙门”“蝮虺化龙”的故事了,这里头的蝮虺,指的遍是苍山老岭里头的毒蛇。民间自来有把长虫称作“小龙”的说法,在这华夏神州当中最正统的说法是,虺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虬,虬有角而无须,再五百年生两角,角龙再千年方成应龙。
当初替张勇拔毒驱蛇的时候,事发突然太过仓促,梁布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刀便斩了那条绊马蛇的身子,紧接着就点火给它烧成了灰烬。至于这蛇是否生出了四肢变成了蛟龙,又是否长出了犄角须子,他是半点都想不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是那条绊马蛇当真修成了龙行,它擅入人身这就是违背天理的事,纵使真叫他给一刀斩了,也不算是毁伤龙体,老天爷若是计较起来,恐怕也得站在梁布泉的这一头。
心里虽然是这么嘀咕,但是架不住他梁布泉后怕啊。龙子龙孙,那是夺天地大造化的神物,即便是老天爷不与他计较,神龙血脉和他纠缠起来,也不是他这一届凡人能受得了的。
听见了张勇说的白蛇开口,在一旁不常言语的贾镜也下意识地朝着梁布泉的方向看了过来。他们毕竟都是受过金门正统教育的金门后人,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别人想不明白,可他们两个的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娘了个炮仗的,这他娘的能是龙?我看叫它妖精还差不多!”
杜老四出身绿林,吃的是杀人越货的饭碗,那是个贪黑走夜路,撞了鬼都能给鬼扇一巴掌的主,他自然是不在乎什么蛟龙应龙的说法。想起来梁布泉一刀就给那长虫剁成了两半,他这心里头非但没有后怕,反倒觉得脸上有光。
说着话,杜老四又拍了拍梁布泉的肩膀头子:“看见我这兄弟没有?你说的那个什么狗皮蛇龙,让我梁兄弟一刀就给剁了!咱们是有真本事的趟岭子金匠,啥玩意又是蛇又是龙的,它要真有那么厉害,还能教我兄弟这么轻松地就给砍死咯?我这么跟你说吧,当初那白长虫从你的嘴里蹦出来的时候是在太他/娘/的突然了,不然的话……看见四爷我腰上的这杆响子了没有?老子我掏出响子来,一枪就能给他……”
“哥啊,你可别在这白话了中不?”
马士图的心思重,见着梁布泉和贾镜一脸大敌当前的模样,多少也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赶紧打断了杜老四的言语,接口道,“咱们都知道四哥您的本事,您是山岭里的老虎,天上飞的鹞子,您枪法准,胆气也足。但先头不是说了吗,要听听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咱好找地方落锹下铲子,赶紧把要找的东西抬上来好走吗!咱先听勇子把话说完,你看成不?”
“啊——那……那倒是!让他先说!”
马士图的话说的艺术,他知道杜老四是个啥样的脾气,要是在这个光景上驳了他的面子,这头活驴甚至能撸起袖子来,直接和他打上一架。他先是肯定了杜老四的本事,随后又摆出了抬宝落铲子这件事,要知道,整个绺子里的娘们崽子,可都顶着那二十八道仙煞的诅咒呢,饶是他杜老四说得再怎么意犹未尽,这时候也得乖乖地把嘴给闭上。
梁布泉朝着张勇抬了抬手:“我那兄弟就这样,肚子里头藏不住事。你刚才说……那条蛇开口了?它说自己是龙?他长什么模样,你别着急,接着说。”
张勇正撑着小船往鄱阳湖的对岸卖力,就听着船头的渔网里头,有个干干巴巴的动静在那哼哼:“谁给老子捻了灯火啊,这地方咋这么暗呢?老子的身上千重锁,缠得咱实在是太难受了,谁能给咱把这金锁解开,老子有的是金银珠宝报答他!”
要知道,那张渔网里头这会儿可只困着一条长虫来着。张勇听见那渔网里头竟然有人说话,禁不住地起了一身的白毛细汗。可是人穷志短,他这些年也实在是穷怕了,听见那长虫叨咕着自己有金银珠宝可以拿出来报恩,他这心里头也一下子活泛了起来。这会儿刮得正是东南风,就是他不划桨摇橹,小船接着风势也能慢悠悠地划到对岸。
念过了此间,张勇立马又从地上捡起了鱼叉,哆哆嗦嗦地就把那渔网给挑了起来。先前暴雨打鱼的时候,他的心里头一直是揣着惊惧二字,即便是确认后来捞上来的物件是个长虫,也没心思仔细看,只想着赶紧驳船靠岸,远离湖面这块是非之地。
这会仔细地打量过后他才发现,这条所谓的长虫,跟自己平素在山里见过的毒蛇并不完全一样。这蛇通体雪白,几乎看不清楚鳞片,其它长虫的身体像是麻绳,圆滚滚又滑溜溜,而这条长虫的模样,则更像是丝绸缎带,扁平的身子,细长的头,蛇头看不着眼珠子,自下而上冒出了两根毒牙,而且这家伙的尾巴也和见过
的长虫截然不同,它长着两条尾巴,而且尾巴上还悬着两根明晃晃的倒钩,在阴沉的江面上,隐隐透着股绿惨惨的青光。
被张勇拿着鱼叉挑起来之后,这条怪蛇“哎呦”一声,又嘀咕了起来,它说:“家住碧海青云观,守得一亩三分田,今日徒造黄金绳,捆了我龙体降人间。你是何人,可是你这泼皮用金绳困了我?我乃是镇守大湖一蛟龙,敢伤我神龙之躯,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
张勇这时候也来了脾气,他命里虽然带了个勇字,可是想想自己这几十年过的窝囊日子,哪里还配得上这汉子一样的名字了?
穷死也是死,淹死也是死,今儿个他打上来了一条真龙,被这东西纠缠上,他恐怕也活不了命,当下是把心一横,梗着脖子问了句:“你是龙?”
白蛇扭动了一下躯体,接口道:“知道老子是龙,还不快快把我放了?你是想妻儿离散,还是想家破人亡?”
张勇苦笑了一声,心说这龙也真是有意思,它既然是天上的神物,竟然还没看出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一根?俩眼珠子朝上一番,恨声道:“巧了,爷爷我没媳妇没孩子,连他娘的房子都是租的别人家,咱穷了一辈子,连口猪肉都没尝过是啥滋味。老天爷这是照顾我,知道咱尝不到肉味有多辛酸,今儿个赐了我一条龙,我刚好给你带回去煲一锅龙汤尝尝滋味!”
这条龙听见这话,更加躁动地扭起了自己的身体,尾巴上的那两根一指来长的钩子,刮得渔网吱啦吱啦的直响。它似乎是知道这会碰上了个穷横穷横的硬茬子,一改初时的态度,连说话的动静都变得柔和起来了:“老子念你是初犯,又不识我真龙之躯,先前下网捕龙之事,我倒是可以既往不咎。雷鸣电闪也敢下湖捞鱼,你果然是条汉子,咱们相遇是缘,你把我放了,我的家里有一座金山,还有一座银山,你留我活命,这金山银山就全都送给你了!都说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我一非人外物,留得金银财宝也是无用,两座大山换我一条活命,自此之后我保你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看成不?”
张勇一开始愿意拿鱼叉子挑起这张渔网,奔的就是这白蛇念叨的财宝。见着这回终于说道正题上了,连忙接口道:“金山银山换你活命,那倒是可以……不过我姓张的也不是傻子,你指路,带我见到那两座大山之后,咱们再作计较!”
闲言不表,就在这白蛇的引导之下,张勇也不知在湖上究竟飘了多久,只知道月上枝头再到东方肚白,周而复始了三五个循环,那碧波荡漾的湖面之下,果然映出了一片金灿灿的光芒,他这整艘小船仿佛正是置身于万道金光之上,心里想着,这恐怕正是金山所在了,扔下那条白蛇就准备投入湖里。
可这时候,那条白蛇有念叨了起来:“你进了湖中也没用,老子的山门只有老子能开,这湖里的一锭金子,出水就有千斤之重。若是不怕死,你大可以试试。只可惜我这一座金山,一座银山没了主,我这做龙的又要活生生地留在船上叫人给渴死。”
人生最苦之事,有命没钱花,有钱没命用。张勇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这会心里头不由得也谨慎了起来,转头对着那条长虫说:“我放了你,你就当真把金山银山都给我?”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别看我是条龙,但是我向来说话算话!”
张勇没成想这高高在上的神龙,竟然也学会了跟人一样讨饶卖乖,心里顿时来了兴致,笑道:“那你先跟我说说,我咋样才能把这些金子抬出来?”
那白蛇勾了勾自己的尾巴:“你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张勇揉了揉脑袋:“后来那条白蛇朝着我喷了一口烟,我被熏得一阵迷糊,然后就啥都不知道了。”
“你确定,没见着那条绊马蛇长着脚?”
长蛇变龙的第一步,就是生出四足来,梁布泉听了这一溜十三遭,心说这长虫没准是想假借者人类的身体渡天劫,这才拉了张勇这个倒霉蛋上钩。表面上看,是张勇在钓鱼,实际上是那长虫在钓人。
“它要是真的长着脚,那我就不叫他白蛇了,不管是脚丫子还是犄角,他都没长!”
“那就好说了!”
梁布泉长舒了一口气,朝着众人招了招手,“走,带咱们瞧瞧你遇见这绊马蛇的地方吧!没准咱还真能替你把金山给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