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黄铜烟杆,并不是梁布泉要拿来抽烟的。
马士图在半刻钟的时候,捂着后腰哼哼唧唧地回了房间。杜老四几乎是同一时间就一把夺去了他挂在腰上的黄铜烟杆,在马士图满脸的震惊之下,急三火四地塞给了梁布泉。
后者倒是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一脸凝重地自桌子上取来了一盏煤油灯。灯火摇曳,梁布泉一手就把那柄黄铜烟杆给驾到了火上:“先给这小子的衣服袜子脱了,来两个人架住他的手脚,剩下的人全都替我按住这小子的后腰。一会不管他怎么挣扎,都千万别撒手!”
一缕青烟打烟杆子上头袅袅升起,这烟杆子先被煤油灯给熏得漆黑一片,随即就变成了闪亮的橙红色。梁布泉轻轻地启开这青年的嘴巴,一股难以名状的腥臭味立刻散的满屋子都是。
“世间鬼魂无非是一抹怨气所化,无实无相,常日里如若是有人提起自己曾经夜路撞鬼,那多半也是自己胆战心惊之下,误把旁物错看所致。咱金门里头的古训有写,恶鬼红色,老病之龟白色,焚死之鬼黑色,溺毙之鬼青色,但凡鬼物均作烟波状,蒸腾状,无实无相,无依无凭。鬼魂外物,如烟有气,恶鬼奇臭难当,老病之鬼嗅探犹如尘介,焚死之鬼焦臭,溺毙之鬼腥臭……我早先闻过这爷们身上的味道,其上腥臭之气,正是溺毙水鬼无疑。”
梁布泉说着话,就把那柄烧得通红的黄铜烟杆拎了起来,“但是金门医病,不单讲究望气色,更讲究闻口风。这兄弟嘴里的腥气非鱼非鳞,看样子不像是水中之物。再加上他的舌上惨白一片,恐怕身上的鲜血,也叫那说不准的东西给吸了去。话先说在前头,水鬼的病好治,这水中精怪缠人,可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我手里的这柄黄铜烟杆,是金门宝具,火灼黄铜为的是激发这里头的阳气。接下来老子要烫他足下两处魂穴,再用这黄铜烟杆敲醒他眉心的生门。这一手名唤烫魂,不敢保证能立刻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但即便没办法立刻叫来他的魂魄,也能将他的生魂给所在这幅躯壳里头。个中过程痛苦难当,千万要按我的吩咐行事,否则一人做错,害了这年轻人不说,还可能叫这年轻人体内之物窜到咱们的躯壳里头,听明白了没有?”
几个人是相视无言,纷纷把头扭向了那对老夫妻身上。老汉和老妇对视了一眼,咬了咬牙,沉声道:“我们见过先生的本事,知道你们不能害我家勇子……您就放心大胆地做,反正贾大夫也救不回我们家孩子的命,现在干脆就司马当做活马医!您动手吧!”
“有你这句话就好办!”
梁布泉横过手中的烟杆,“把他的两条腿抬起来!”
话罢这烧红了的黄铜烟杆“滋啦”一声就敲在了年轻人的左脚脚心之上,只见那原本恍若一条尸体横在床板上的青年猛然之间张开了眼睛,一对漆黑的瞳孔此时已经变得是青白一片,缕缕肉香迎风股荡,这青年突然之间猛抓着床褥爆喝一声就要弹起身子来。
饶是他身上压着马士图、贾镜和其母三个人,这股旁生的大力却依旧将其众尽数给弹到了半空之上,马士图跟老汉见状立刻捏紧了青年的脚腕,可此时这年轻人就像是一头发疯的黄牛一般,嘶嚎不止,挣扎不歇,五个成年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竟然也按他不动。
“天晴等雨,落水成河;雷鸣击云,堆沙成坨。三魂七魄俱全,哪惧水鬼妖魔,今儿个老子金刀展,哪管你是仙还是佛!什么山头什么岭,哪个洞里修成的魔,黄铜烟杆子你不认,还想我金刀破魂锁?”
梁布泉念念叨叨地说着话,“锵啷”一声抽出了腰上的鹰嘴匕首,咬破了舌尖就当即一口真阳涎喷了上去,金刀定在枕头边,他一巴掌就拍在了年轻人的胸膛之上,“金门之后再次,牛鬼蛇神都他娘的老实点!”
说来也是奇了,这年轻人挣扎了一刻,刀入枕头,铁掌贯胸以后,竟然真的就老老实实地躺在了床板子上头,只是睁着双惨白惨白的眼睛,半开着嘴角直勾勾地顶着天蓬,活像是死了一样地一动不动了。
“儿啊,你怎么了这是……你可不能出事啊——”
老妇看到青年这幅残像,当即就痛哭失声,可就像是梁布泉先前说过的一样,这一刻不单单是年轻人的关键时期,如果出了岔子,他们所有人都得跟着玩完。所以即便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的酸涩哀苦,仍旧是咬紧了牙关厉声道:“想让你儿子活命,就他娘的别在这哭丧!把嘴给老子闭上,按住了他——抬右脚!”
右脚烙在烟杆上,又是一通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啦”声,这青年到没像先前表现得那么夸张,此间只是在嗓子眼里头哼哼唧唧,脑袋左右摇摆,是前后乱晃,活像是个成了精的拨浪鼓一般。那对惨白色的瞳孔,竟然在刹那之间由一变二,又由二变四,眨眼之间密密麻麻的白色瞳仁就遍布在年轻人的眼珠子里头,就像是麻子脸上的雀斑,癞蛤蟆背上的疙瘩,只消看上一眼,就难免叫人头皮发麻。
那成千上万颗白色的瞳仁,刷拉一声齐齐地瞪向了梁布泉的脸上,满是凄厉无尽的怨毒之色。只见这年轻人缓
缓地勾起嘴角,满口恶臭的黑水一股一股地流到了床板之上:“多管闲事,你他娘的……是哪来的老道!”
“去你奶奶个猪肉炖粉条/子,你他娘的那只眼睛看见老子是个牛鼻子老道了?”
梁布泉说着话,轮圆了手里的黄铜烟杆,照着年轻人的眉心就敲了过去。只听“咣当”一声轻响,年轻人满眼的白色瞳仁就像是水面的涟漪一般,狂躁地四散飘荡,这年轻人的胸脯一挺,一口漆黑无比的浊墨当即喷出了数尺有余,那眼珠子也在片刻之间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随后轻轻地合上了眼帘。
话分两头,那一口浊墨喷上当空以后,梁布泉抄起了钉在床头的鹰嘴匕首,横刀就向着这黑血之上斩了过去,只听又是“噗呲”一声,翠绿的鲜血横溅得到处都是,而这柄尖刀之上,竟然挑着半截绸缎一般白花花的狭长之物。
只见这条白色的长虫即便是身体断做两节,依旧在痛苦地蜿蜒扭动,长虫末尾两条半尺来长的钩子一般的尾巴,迎着当空疯狂挥舞,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梁布泉也不敢怠慢,顺势一把将那半截长虫给甩在了地上,抄起油灯将那里头的煤油到了这半截长虫满身,随后分出一缕火光,将其烧了个一干二净。
黑血加上蛇尸,满屋子的腥臭味直呛得人头晕目眩五内翻涌。两个老人是强撑着身子打开了门窗,可依旧难言这屋里的恶臭难当。梁布泉一伙早就被呛得是夺门而出,在外头俯下身子干呕了半晌,才算堪堪可以正常地呼吸。
贾镜是最后一个扶着门框晃晃悠悠出来的人,梁布泉看这女人的身体单薄,心里难免生出一丝怜爱之情,紧走了两步搀起了她的胳膊:“你咋出来的这么晚,那屋里臭得就像是茅坑一样。老子今儿个这味道可闻得太多了,再多闻一点,都觉得腿肚子滚筋……”
“那年轻人没事了……我刚才……刚才摸了摸他的脉象,脉象正常……体温也逐渐转暖了……”
贾镜白这张脸,仍是止不住地一个劲地干呕,“你是咋知道这年轻人的肚子里头钻进了一只长虫的?我祝由十三针都就不回来的人,让你的一出什么……烫魂?就给救回来了?你要是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还何须满世界地找郎中给你爹治病,你自己不就……”
“拉到得了,我会啥看病啊!我这就是瞎猫碰见死耗子,撞大运给撞上了!你知道这玩意是啥不?这玩意在咱金门的典籍里头记载过,我爹那老不正经的早前也跟咱提过,这叫勾蛇,也叫绊马蛇,先前在大唐那会,曾经在江浙一带出现过。”
梁布泉揉了揉鼻子,接着道,“咱老百姓常说的虚病,实际上就是被些个不常见的蛇虫鼠蚁给祸害了。我早先为啥说这小子撞了水鬼?不这么说不行啊,老百姓碰这些个疑难杂症,宁愿相信是撞客遇鬼了,所以我干脆就来了个顺水推舟。但是就像先头跟你们说的,厉鬼化形,那都是他娘的好事者编出来的故事,鬼魂这玩意,说白了还没有黄皮子厉害呢!老两口俩人一开始说这年轻人遇着了一条小白龙,我的心里面就开始画魂了。龙这玩意我是没见过,也没听过,白龙害人的事更是闻所未闻。但是江河当中,却常有一种白练一般地长虫出现,这玩意几尺来长,尾有双钩,专靠吸血为生。我见这小子浑身冰凉,面无血色,基本上已经确定,他的肚子里面藏着这么个玩意,所以……”
“白龙……勾蛇在钻到年轻人的肚里之前曾经跟他说过,这鄱阳湖附近藏着龙脉重宝,你说咱们要找的仙梁能不能在……”
梁布泉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屋里:“我替他打出了长虫,他最晚明天早上就能醒过来。咱先吃个饭去吧,明天再回来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