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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章 又是澧水事

澧水已经变的如此繁华,许许多多的职业都已经消失,同时也有很多新的职业诞生,不过还是有一种老的职业,一直存在。

那就是——青楼。

这世上,总有公子多情,囊中阔绰,于是便春风省面,恍记三生,夏日相思,难消一昼,便豪掷千金,换卿之半曲方歌,搴帘则阿堵撩人,入席则醉乡庇心。

欢场之中,似有爱无爱,无情有情,反正金银作响,以彼姝之常聚,与客结欢。

无数人酒楼寄兴,吟媚子之诗,歌馆闻声,识念奴之曲,鸳文凤藻,金粉胭脂,燕姬赵女,苟其人可取,但见华灯遍张,催花传筒,豪饮达旦,腰捻之间,三眠软玉之枝,大体双呈,五夜销金之帐,兰因絮果,似有前根,腻粉酥红,亲于凡艳,千金销而百媚生矣。

青楼可以说是见证了这一切的繁华,澧水曾经的野蛮时代,再到如今这般飞速提升的日子,都由这一最古老的职业亲自见证。

不过,六十年时间,对青楼而言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了,一代新人换旧人,青楼这种从业人员更迭快速无比的行业更是如此。

六十几年,怕是已经换了接近二十代人了。

小蟾,便是这一代,刚刚上任的花魁。

其人坊间传闻,据说休息时安雅闲逸,温润缜密,若是落座陪客,便顿时光照四座,对之如坐春风,如饮醇醪,比德于玉,无愧璧人,与人辩论,讲论申旦,娓娓不倦。

其性虽温但傲,见客不拜,高谈雄辨,惊其座人,以招人过,但无人在意,皆因其人夺魁之际,年才十五。

小蟾此刻正在待客,而且不是酒宴,而是入幕。

她轻抚着上臂,动作近乎猫一样,弓着脖子低着头,黑发垂下来,她再次抬起眼睛的时候与眼前的客人视线交汇。

那是一位老者,坐在她旁边。

她一言不发,旁边的侍女却主动上前,递给对方一瓶葡萄美酒。

小蟾把肩膀转向对方,默默等待着。

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她的皮肤斑驳,细小的青紫色瘀痕一直向后延伸到被衣衫遮盖的地方。

老者在掌心倒了几滴酒,熟稔的擦在手上。

小蟾下意识的僵直了身体。

不管那些,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床榻的上面,那里印着一些草木花片,各色青白红紫,就好像她的皮肤一样。

老者的皮肤松垂着,双手虽然熟稔,但是因为年龄的关系,他的手有些颤抖,显得笨拙,但带着一种专注,好像他手里的不是一个十五岁的新任花魁,而是一件精密的法宝一样。

小蟾轻轻转动肩膀,腾出了空间,露出更多布满瘀青的皮肤。

老者又往掌心倒了些酒水。

这个过程之中,小蟾一直沉默不语,任由窗外的阳光洒在桌上。

呼吸声不断,好像让她有种幻觉,似乎是睡着了一样。

跪受之,当如此,道自来。

——————————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木桶之中,四周有侍女帮她沐浴

旁边有侍女在给她梳洗,她那舞者才有的纤瘦身体,在水中微微露出了优雅的肩膀,肩膀之下,被温暖的水雾笼罩。

在白雾之下,她的皮肤似一块精致而纤薄的西域印花布,花花绿绿的。

哪怕是在外面声名显赫,性格高傲的小蟾,千金才能见上一面,见客不拜,高谈雄辨的花魁,依然躲不了这青楼之中的许多事情。

高傲?雄辩?

不过都是老鸨给她们教授的话术而已,只要如此做了,那她们的身价便会节节攀升。

花魁四五年就会过气,十五岁选上,至多二十岁便‘查无此人’了。

顶破天五年时间,便是这些女子的职业寿命,五年已经很长了,大多数其实只有两三年便泯然众人。

花魁如流水,能坚持两年的恩客已是长情,喜欢的时候一掷千金,不爱的时候弃之敝履,这都是青楼女人自小便要懂得的道理。

不懂这些,你就活不下去,要在仅有的职业生涯里,赚到够自己一辈子吃喝的钱,不然的话,未来可不太好。

花魁们年轻,而现在的老鸨,却已经八十来岁了,从此前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年代一直活到现在,她什么不知道,什么不清楚?

花魁只是一批批的货物,而老鸨才是真正的匠人,负责生产出一批又一批的花魁。

小蟾想着这些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吱呀一声。

那是开门的声音。

旁边的侍女们像是没有听见这声音一样,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些侍女也差不多有四五十岁了,她们服侍过的花魁怎么说也有七八位。

如果说老鸨是匠人,那她们就是维护的技师,负责把精美的商品保养的漂漂亮亮。

随着开门,外面传来了一个听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声音:“已经不是第一次待客了,怎么还是这般拘谨,像个死人一样。”

小蟾缩了缩,但还是挺起脊背,小声叫道:“妈妈……”

话语之间,她看向了老鸨。

说是八十来岁了,但实际上,这位澧州城的风月教母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

这都是功法的妙用,她修为已经来到了八品,修行的是残缺的巫道法门,驻颜效果惊人,并且来到八品,已是有身中神护体,寒暑瘴气都近不得身,没了这些外界之气对小天地的袭扰,自然身体衰老极慢,寿如小神,能活三百年。

如今才八十岁,自然不会显老。

那位老鸨继续说道:“你这般作态,怎好说得是花魁?昨晚那位可是从清雾城来的老爷,是吃过见过的主儿,人家出去,说一说,你的身价可就往下掉了,以后要是因为这个吃了苦头,可别又求着我,拉着我的裤腿,让妈妈我再给你一个台子,让你上去弹琵琶。”

“我呀,见过的多了,你们之前学艺辛苦,我也是懂的,但学成了,总得是要变成银钱的,这世上,对你我这般人来说,什么都靠不住,天靠不住,地靠不住,能靠得住的,只有这一身本事,还有兜里的银钱,有了这个,谁都是你闺女,没了这个,谁都是你妈妈。”

“你不为了别的,单单是为了这东西,也该知道动一动,练功那么苦,怎么上了场就怯成那样?”

老鸨絮絮叨叨的,说的小蟾埋头下去,像是要把自己淹死。

但她也控制不了自己,每到这时候,脑子里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做不了。

老鸨最后叮嘱了几句:“好了,看你的样子,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抬起头来,别真把自己憋死了,还有,身上的伤,妈妈打你是为了你好,如今你的修为,这身本事,可都是这么来的,记得以后不要再偷懒了,入了九品,可就不是凡人了。”

说完,她摇着扇子走了,步履款款,优雅有致。

其实老鸨也是有价格的,正如她所说,这世上只有银钱和本事值得信赖,想来对出身这行的老鸨来说,这句话绝对是发自肺腑。

但对小蟾来说不是这样。

她洗漱完毕,清理干净之后,侍女们离开。

小蟾一个人待在阁楼之上,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了周围没人之后,她拿出了纸笔。

然后,她开始写信。

她写的很简略,甚至都没有写主语和自己的名称。

“海运军士,三月十五日起、至九月十五日止、每军支行粮三石六斗,是一日二升,今自正月起,以至于十一月尽,无日不在运中。”

“而止与三石之行粮,运速则费省运迟则费多,以此论工食是有一倍之差也,是一日约得九合有余之米而浆洗衣服,薪塩医药,岁时醵饮,皆出其中。”

“轻赍银数,酌为三等,东海最远,每石再留与耗米三升随船,自北州稍近,每石再留与耗米二升随船,而句勾最近,每石再留与耗米一升随船,每升折银一分。”

“甲不得过帮,帮不得过卫,卫不得过总,剩四船则自为一甲,剩三船则分付各甲之下千百户指挥提督本管之甲,而把总则通加提撕焉,兑米入船之后即将圆牌送监兑主事花押。”

“每岁约以三百万石入运而恒出一百万以收其盈。每石以八钱折。而以五钱放。计得三钱则一百万石。当得三十万金。再加减存军船三千二百五十余只,近勘左右等仓,见有米二百二十余万石,所贮尤多,仓廪充盈,随便露积。”

只是扫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写的是澧水的交通情况和各种粮仓的排布。

这是……军情!

一个娼妇,为什么会记这种东西?要知道,这些除了达官贵人们谈笑之事偶尔泄露,还要就是必须时时刻刻在窗边观察,暗记窗外河边的船只数目。

正常的娼妇可不会干这种事情,如果被人看见了,恐怕很难解释。

但也没什么,因为对小蟾自己来说,这些都是她自愿去做的。

妈妈说,这个世上只有自己的本事和银钱值得信任。

可是对小蟾来说,不是这样。

世界上还有别的值得信任的东西,比如那些要帮助自己脱困,帮助千千万万干这一行的苦难人脱困的组织。

组织的名字是……自救会。

自救,救人,最终将这些苦命人救出来。

这个名字很直白,也很有用。

这个组织,是小蟾十岁的时候接触到的。

那个时候,是她被卖给妈妈的第三年,她每日都要练功,妈妈和她们说,练功是福气,外面的人,哪里有机会习练这种功法?

她觉得说的很有道理,就很刻苦,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有活路。

练功是真的很苦,但比起外面来说,还是好了很多。

他们不缺吃,不缺穿,甚至还有各种宝贵的珍馐佳肴可以吃。

所以,三年里,她和其他姐妹一样,对妈妈言听计从,视为人生理想,练功再苦,学习再累,也都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