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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她们

不要!”她猛地一抖。

“不要什么?”他问。

“不要割我的舌头。”她额上沁出汗,不知道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手心里的银簪被紧紧地攥住,硌得掌心发疼,她终究还是不敢将簪子朝他戳过去。

戳他的脖颈?还是戳他的眼睛?

他曾在床榻之间教过她。

要么不要动手,要么就要保证自己能将面前的人一击毙命。

可是昨夜的一时冲动前车之鉴,她杀不了他,杀不死,只会换来更可怕的惩罚。

她黯然松手,簪子滑落在榻上,下一瞬,被他捡了起来。

“那天你也拿着这根簪子对着我。”他将簪子塞回她手里,“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来杀我。”声音不紧不慢,好似平日里饮茶清谈时的闲适。

他捏着她的手腕,娉婷的腕骨在灼热的手心被暖得发烫,尖锐的簪头缓缓逼近他的侧颈。

尖锐的锋芒距离薄肌下的血管仅仅一寸之遥。

沈银霄松开手,簪子“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良久的沉默弥漫开来,他仍旧捏着她的手,葱白一样的指尖微微张开,好像半开的一朵莲花,帐篷外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路过,火光透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帐篷上,好像一对依偎的眷侣。

“怎么?”他轻笑一声:“不敢?”

“这都不敢,那我若是真放你走了,碰到恶人,也不敢下手,银霄岂不是任人宰割?”

“是不想。”她抬头,咬唇,眼中波光盈盈,瞧着他时,诚恳的就像是真的。

他哂笑,手心沿着她的腕骨一路向上摩挲,嫩白的藕臂在他的手下微微颤抖。

微微有些粗粝的手心磨得她的手臂发痒,阵阵痒意沿着手肘直达心底。

“是么。”

他微微偏头,望着帐壁上的一双影子,纠缠交叠在一起:“为什么?”

她回答:“将军不是恶人。”

他一顿,将目光挪回她脸上。

“又骗人。”

她宛如一尊泥塑,一动不动。

“为什么想走?”他终于问出那句话,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好像被抽干了力气,前方无门,后退无路,只能顺从地回答:“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她心里发苦,声音里也带着苦涩的味道,仿佛吞了黄连:“我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找一个合心合意的人陪着我过完余生,有一间小店,够一家吃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个地方呆腻了,我就和他搬家,去另一个地方,去不同的地方看看,见见不同的风景风物,将军能理解那种感觉么?”

“怎么就办不到呢?”她抬手掩住眼睛,掩盖住溢出的水痕,喃喃自语:“为什么就办不到呢?”

“为什么呢?”她神色憔悴,声音里满是茫然和不解:“将军身居高位,日后前途无量,何必要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到我身上。”

“谁知道呢。”他笑,凤眸微微上扬,“也许,我还没腻。”

他松开她的手,走到一旁的案边,拿起水壶,发现是空的,又放下,沈银霄从榻上下来,因为多时没有喝水,加之紧张,声音沙哑:“将军要喝水么,我出去打水。”

“你知道水在哪儿?”他嘲讽地看着她。

她站着,头发微微凌乱,一缕鬓发披在左肩,簪子抽出后,原本盘好的妇人发髻也松散下来,垂坠在脑后。

面色微微憔悴,摇摇头。

就这么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么。

他嗤笑一声。

他起身走近,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抬手勾起她的下巴:“走吧,带你逛逛。”

这么晚,有什么好逛的,而且,这里是军营,带她逛什么?

看士兵巡逻不成?

而且,她现在也并没有和他闲逛的闲情逸致。

她皱起眉头,鸦羽一样的睫毛轻轻颤抖,遮掩住眼中的疲惫:“夜深了,将军就寝吧,我......我明日回幽州,哪里也不去。”

他却仿佛没有听到,牵着她的手,掀开羊毛毡,带着她走了出去。

“月色尚好,这些日子,确实没顾得上你。”他拂落她肩头上的一叶枯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大氅,墨青色的狐皮,裹在她娇小的身上,衬得她的脸越发的白。

这大氅原本就是他的,穿在她身上有一种夸张的宽大,从下巴到脚背,都被严丝合缝地包进皮毛里,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带着她漫无目的的缓缓而行。

地上满是落叶枯草,两人踩在地上,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此处距离大河不远,空气里弥漫着清洌的湿气和草木的苦香,安营扎寨之地地处平原,周围数十里的村落,均已经被斥候坚壁清野,放眼望去,除了营寨之中的炊烟,再无人烟。

他喟叹一声:“不想回幽州也罢。”

她转头去看他,侧脸在月色和火光映照下半明半昧,刀裁一样的鬓角,长眉入鬓,茫茫火光里,那双眼尤其地动人,摄人心魄。

真的么。

那她要去哪里?

“那我要去哪里?”几乎已经认命,在他腻之前,看着命运的风筝线握在他手里,任他松放自如。

“不如,就待在军中吧。”

他扯了扯唇角,抬手虚虚一指,顺着他的手看去,不远处,是三三两两的营帐,两人乘着月色而行,不知不觉,已经距离中军大帐甚远。

这里的几处营帐,与方才一路行来的营帐略有不同,她此时虽心神俱疲,却仍旧下意识留意营帐的地形,出口入口和巡逻的士兵频率,一路经过的帐篷,均有一层兽皮,要么是牛皮,要么是羊毛毡,保暖又防水。

而此处的五六个帐篷,用料差了许多,都是用厚布料和树皮搭建的,夏日不透气,冬日不保暖,帐篷周围燃着篝火,篝火上煮着食物,透过挑开的帐帘,往里瞧了一眼,一个帐篷里似乎躺了十几个女人。

十几个女人好像大头兵一般,挤在一个大通铺上,有的睡了,有的昏昏欲睡,面色却都蜡黄憔悴。

“将军,到底想如何处置我。”她收回视线,一只八脚花蜘蛛从天悬丝而降,落在了篝火上的食盆边,沈银霄下意识挥手驱赶。

手腕被一只大手握住,他随手拿了一根树枝,拨开蜘蛛,蜘蛛掉到了火堆里,圆润花哨的身体在烈火里挣扎了几下,随即爆开,发出噼啪的声响。

“什么东西都要伸手。”他看了她一眼:“有毒也敢碰。”

嘲讽的声音传来:“就你这样,还想四处去看看,死哪儿了都不知道。”

她转头不去看他。

“不是说想四处看看么?不如跟着大军一路,又有人陪着银霄说话,又有人护卫。”潮热的湿气打在耳畔,激起一阵战栗。

“我不想......”

她的话被打断,男人的声音似惋惜似感叹:“不想?”

“可是一个女人,带着一双老父老母,能走多远呢?”

“不如跟她们一样,留在军中,我想起银霄时,还能见一面,慰藉相思。”

她忽然心一沉,瞧向那些好似行尸走肉的女人,声音有些僵硬:“她们,是谁?”

她在翠华楼呆了好几年,那里的女人,一言一行,举手投足她都熟悉无比。

再天真娇俏的女孩子,浸淫在肉欲横流里久了,哪怕伪装得再好,也天然带着一丝腐朽的麻木。

就像是从内里往外溃烂的桃李,果香里总有一丝腐臭。

时隔久远,她寥寥几眼,从帐篷里躺着坐着的那些女人身上,又看到了那样的感觉。

她好不容易拜托了翠华楼的差事,有了一份更清净的谋生手段,她不想再沾染上那样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