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十道的话一出,刚要进院门的陈程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磕在门槛上。他抬起头,惊恐中带着一丝丝敬畏地瞻仰卫十道,卫奇人——他前边,是个黑了脸的老太太,他后面,是个面无表情的卫大队长。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
卫十道,你是知道什么叫说话的技巧的!
陈程对自己的一张破嘴的闯祸程度,向来有逼数,奈何他控制不住啊。总是口快过脑,等意识到捅娄子时已经控制不住了。
但今天,陈程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用种“高山仰止”的眼神盯着卫十道,陈程一脸沉凝地拍了拍身边,还吊着个胳膊肘的铁哥儿,非常理解地:“你可真不容易啊,铁兄弟!”
铁哥儿抱着他的胳膊和刀,板着一张生铁脸,嫌丢人似的,喊了声:“魏三太奶奶好。”便站到了院子的另外一边,对这里不陌生似的,拿起扫帚开始扫地。卫十道这人,精明的时候是真的精明,架不住有时候太过混不吝。
大概是因为排行第十,是他那一辈最小的一个。
进院了的卫九易二话不说,瞪了卫十道一眼,抬手举手就往他头上糊了一巴掌,喝斥道:“瞎咧咧个啥子,还不跟魏少赔礼。”
天底下就没老人家听到别人损自己孙子的时候,能够痛快的。卫九易教训卫十道的时候,魏三老太拉着一张不高兴脸,专程要去再瞅瞅卫十道口里“比您那孙子出挑”的同姓后生——
她黑脸归黑脸,但听得出在夸这后生,真心实意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后生更出众的年轻人。
要知道,卫家的人看着虽然憨直了一点,但说话向,必然是这年轻后生,一定有极出类拔萃的地方。
这一眼看去,魏老太没先看到“魏家后生”,反倒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进院子来。后头这男的进院子,魏老太手一抖,无意识间就有种有阴风煞风袭过院子的感觉。她目露惊骇。
接着,便看到那提鞭子的男人,将手中的鞭子点在“魏家后生”身边,懒洋洋地喊了声“魏少爷”。
不用再多打量了。
手底下能有这么危险一号人物,这南边来魏家后生,确实不一般!水准、手腕绝对不是她那不成器的孙子能比的。
卫十道挨了兄长的一顿正义的狠揍,不敢再犯贫,笑呵呵一抱拳:“说笑了说笑了!魏少,这是魏家现如今的掌家,以前是保德最好的木匠。保德城河巡要用的木头,都是魏老太和魏家兄弟修的。魏老太,这是南边徽行的魏少爷,前几日带人帮我们平了河曲的诡道妖人和黄河金眼。”
“黄河金眼?”黑脸的小老太听到这话,微微一惊,看向卫厄等玩家的眼神立时变得不对了起来。
“河曲的那头,原话的地方,大家先全进来吧。”
·
原来,卫九易和卫十道领玩家们到的这个“魏家”,一家子都做木匠手艺。保德也是个挨着河的城,来往的商船,换船底板、换船竿子,乃至河防要用的木头物件,魏家都能做——也都得做。
像他们这些“工”行里的手艺人,户籍在官府都是单独挂一份的,平时自己接活做工,赚钱,保德城的官府要收各种杂税就不说了。一到河防河汛的时候,这些木头工匠,还得按照官府的要求,加班加点,做加固河堤需要的各种配件。算是半个河工河兵。
既然算半个河工,魏家对黄河的事,自然比一般的人清楚。
黄河里有“金眼”的传说,魏家也知道,只是一直没当真。
没想到,河曲的那六大家,居然真的挖出了一个“黄河金眼”!还差点把金眼里的蟾||蜍给放了出过了他们这头的事,问魏三老太:“你们保德这边是咋回事,外头那些河漂的尸体真的都是从上游河曲漂下完河曲的事,眉头皱得更紧了。
卫九易这么一问,她神情复杂,颇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道:“还能是啥人?还不就是河曲的那六大家子?”
“什么?!”
五行六道的人和罗澜舟他们齐声道。
其中,去过黄河金窟的五行六道援手,更是面露惊愕——从黄河上游漂下来的死尸,是河曲六家的人?怎么可能!当时他们记得最清楚,河曲六家的青壮汉子,全被河沙河泥填了黄河金眼的洞窟。
他们要不是动作迅速,也跟着一块儿,埋在黄河堤坝底下了!
埋在黄河堤里的死人,怎么可能又往下漂,漂到河曲这边来呢?
“怎么不可能?”魏老太眉眼带上几分阴霾,道,“不仅是那些被埋黄河泥里的家伙,跟着黄河水一块儿漂下来了。所有河曲六大家的人!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全都暴毙,跟着一块儿在水面上当死尸漂子呢!”
哪怕是卫厄,听到这话,眼光微微一凝。
河曲六大家,既然被称为“六大家”,那家族里的人手自然不少。
当时,去了黄河金眼,被黄河金眼的变故吞埋的,是六大家的领头人和族里的青壮好手。实际上
,河曲六家,还有不少人,在城里头活着。
但如今听魏家老太的意思——
这一部分,也跟着一块儿暴毙,尸体出现在了黄河里。
这听着,就像是他们和‘金眼蟾||蜍’做交易,供奉金眼蟾以此发财,结果没能把金眼蟾放出来,横遭的报应。
可一个已经被回封进黄河穴眼的“金眼蟾||蜍”真的能办到这种事吗?
卫厄思绪急转,蓦地里猛地想起了一个事——“过河人”!当初,河曲剧情的系统文本,提到过,河曲六家在等一个神秘的过河人!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河曲六家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过河人是什么身份,一定程度上,还把打南边来的“徽十一行典堂魏少”给当成了这个人。是后头见面,确认了什么后,才放下心来的。
令河曲六家残余的所有人暴毙的,莫非就是这个要过河的神秘人?
五行六道的援手没有系统面板,没有任务文本,但他们同样面色沉凝,明显是经验丰富,也觉得是在他们离开河曲后,又发生了些事情。
一屋子的气氛诡谲,
唯独陈程脱口而出一句:“——死得好啊,还不放鞭炮!”
卫厄:“………”
罗澜舟:“……”
五行六道:“……”
直播间:“………”
“呃,”陈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回过神错,”罗澜舟哥俩好似的搭着他的肩膀,“就是没脑子而已。”
陈程勃然大怒,当场就想跟罗澜舟死掐,余光一扫,看到自己队里的卫队长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陈程打了个一个哆嗦,莫名有种差劲的插班生,丢脸丢到班主任面前的怂。屋子里的魏老太却道:
“要真只死了河曲六家的那些个人,那确实地放鞭炮。但这不,连只给河曲六家开铺子的铺子掌柜、伙计也全都死了!”
“你说这造孽不造孽,要单单只是死那六家子的,也算得上恶有恶报。可给那六家子看铺子的普通伙计,一家老子也全死了,这又算哪门子的事。唉!唉!”
魏老太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河曲六家的人是死了个干干净净,可他们旗号下的商铺的人也全死了。打手、走狗,以及打手家丁的妻儿老小,同样一并暴毙漂尸于黄河上。
被牵连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漂了一河面,跟煮黄河尸粥一样,从黄河上边往下流,堵在了保德河段。骇人得很。保德河段,有一个近乎直角的拐弯,尸体流不出去,河水就开始变得阴臭。
河尸淤积久了,就要闹瘟疫。
保德城的官府怕河尸搞出大疫病,下了死命令,一个劲儿地赶城里的青壮老百姓去河面上捞尸体。
捞一般的死尸,就怪渗人了。
这次保德城外堆尸,还有更渗人的地方——
那些死尸,有的明明漂在河面上,水底下的腿,却缓缓地、一直在自己踩着水。像是尸体还活着一样。
还有一些死尸,从河里捞起来后,就莫名其妙不见了!
有人专门统计过,河里捞起得清楚。
满城的风言风语。
老百姓那个的怕啊!可怕有什么用。官差的鞭子和喝骂在后头等着,你要是不去捞尸体,指不定自己就成了被捞的尸体。
再说,再害怕能有吃不上饭可怕吗?
去捞尸体虽然没有工钱,可好歹管饭。两顿管饱,比饿肚子强。
“这群狗官!”卫十道听了一半就在骂开了,“平日里挖河清淤的差办银两,是吞得一个字儿都不剩。现在河堵里,倒鞭子带刀枪地赶着百姓去捞尸体!真他姥爷的该死!全都该死!”
“老十!”卫九易沉声喝道,“不准胡乱说话。”
卫九易的语气格外的严肃,眼里也带上几分警告的意味。
“祖训里说了,俺们是道上手艺人,不谈国事。不骂朝廷。”
“九哥,你……”卫十道涨红了脸,像是想要反驳几句什么,最后又气哼哼地盘坐在炕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卫厄看了他们一眼。
卫十道打见面起,一路上就不停地在骂朝廷,骂狗官,骂皇帝老儿。卫九易却像是个旧社会更老派保守的人士,不准他出言犯禁。
解元真打圆场道:“魏婆婆,我们来问个事,这附近有哪个土匪帮,两三年前折过人手?”
·
进到保德城后,卖汤老头仍旧没醒,直愣愣瞪着眼,眼珠子一动不动。怪吓人的。五行六道和玩家暂且把他送到魏家西边的房间,留了两个人守着。其余人都去了内堂的屋子商量事情。
而五楼门寨的一群小萝卜头在院子里排排坐着,老老实实地啃魏家三老太给的馍馍。一人一个,跟排小仓鼠一样。
王小丫坐在最前头,她是五楼门寨说一不二的孩子头。有她盯着这群小娃娃,没哪个敢不乖。
这时,一阵阴风从西边的屋子里吹出来。
‘二姐儿’打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