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厄没吐半个字。
诡神勾着他的脸,瞧他神色冷厌。细细一想,卫厄从生起遭生父厌弃,性情也一直那么个拒人千里之外的戒备样子。想来是没有的,若不是和祂牵扯上,卫厄此时应当还在照着他常规的路线独来独往。 诡神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挑到最上一层水晶盘的供品,自然得一尘不染,独一无二。 祂中意的供品,要是被其他东西染指过,未免糟心。 诡神初知了点味,正是新奇和不餍足的时候,还有百般花样想再折腾卫厄几下。但眼下心情忽好,索性放过这一茬。 没去想要是卫厄真跟人睡过又怎么样。 松开卫厄的下颌,“娄临”将形容狼狈,压不住冷意的大少爷转了个面,同他面贴面的,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这张青白冷俊的脸。卫厄这人有点意思,越狼狈,越要架起他冰山似的的面孔。 不知道这会子心里该怎么恨祂呢。 主神带点漫不经意的想,轻佻地喊了声:“魏少爷。” 卫少爷眼合着,漠然一张脸,已然将身和心分割得清清楚楚,明白白。颇有些落入敌手后,全当自己已经死了,几十公斤的躯壳,任由仇敌拷打的架势。“娄临”摩挲了两下他瘦削的下颌,一桩事在齿尖转了两转,终究还是没说。 那件事,是够刺卫厄几下。 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犯不着现在浪费了。 于是话头一转,“娄临”慢条斯理提起另外一件事:“河曲保不住的。” 上房里一片静,卫少爷没一点回应的意思。 话头没人接,“娄临”也不在乎,只是有一搭没一搭,跟研究新奇玩意似的,研究一身狼藉的供品。随口说道:“你们要是早进不定还能改一改河曲的城命。但现在六大家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你们再插手也没影响了。” “你们着,忽地笑了一声,英俊邪气的脸上浮起些许对人类的轻慢不屑。 “你们蝼蚁自己自掘坟墓,可真有一套。” “比我杀你们有意思多了。” “不如你供奉供奉我,我帮你把他们转成新诡,保准比他们原完了没。” “娄临”整暇以待地看他,到这时,卫厄才反应过来,祂废话这么多,就是为了引他开口。压了压怒气,卫厄再次闭口,任由诡神怎么招惹都不再吐一个字。 ***** 河曲一片平和。 六大家收了河曲大集的“孝敬费”后,大集的夜市渐渐到了散集的时辰。 逛夜集的赶集人,往河曲城里找住处去了。摆摊子的人,有的裹了摊子,往大集的偏僻角落一窝,就猫着睡下,等早上就得给白集的人挪位置。隐约的淡淡蓝雾,往大集的市场上飘。 陈程和罗澜舟三绕两绕,拐到了河曲另外一头的街道上,进了个客栈,叫了间房——重点是叫小二打了两大桶的热水。刚刚两人逃进死胡同里时,核心一队的陈程一脚踹翻了满胡同的恭桶。 黄黄白白的汤水泼出去,是将追来的畸形肉块给淹退了,可也将两人熏得差点原地去世。 店小二刚刚出来迎接他们的时候,险些被两人身上的臭味熏走。 这两位爷,是刚掉茅厕里了吗? 反复刷洗了两遍,罗澜舟和陈程顶着身上未消的余味,坐到了这间临时要的客栈房间。陈程张口:“你怎么也在河曲?” 罗澜舟张口:“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恭桶的?” “…………” “…………” 陈程无言地和罗澜舟对视了一会儿。 直播间:“…………” 【终于、终于有人和陈程撞上了】一条颤颤巍巍的弹幕从屏幕上划过,【陈程的直播间,这些天我是真的快待不下去了】 【除了刷恭桶就是收恭桶,陈同学你到底是什么想不开给自己安“夜香郎”的身份卡啊】 【陈程:十天了!快十天了!你知道我这十天怎么过的吗?】 密集的吐槽从……罗澜舟的直播间屏幕上涌过,密密麻麻,全是辛酸泪。 和被投放到老牛湾渡口、万家堡、石头村的卫厄罗澜舟他们不同,陈程一开局就被投放到了繁华的河曲城。可惜投放的时间和地点,都有些微妙。 投放的当天,陈程一脚踩在河曲城的巷子胡同中,引来了正在巡逻打更的更夫。被误认为是“偷花贼”。在旧社会,偷花贼被发现,可是要报官的啊!这要是被报官逮着扔进监狱里,玩家刚来,一没钱财,二没关系,就等着在牢房里待到死吧! 情急之下,陈程摸到了身边的木桶,一个绝世精妙的身份脱口而出—— “我不是偷花的,我是倒夜香的!” 打更的更夫:“……” 直播间:“…………” 伴着他后头的那些木桶,陈程找的这个理由,还真有一点说服力。 再加上陈程一通天南海北的乱摆活,什么自己刚出家门,盘缠被偷了,现在身无分文,只能干点人人皆嫌的夜香郎糊口。打更的更夫看他长得白净,还算个书生,真信了,会在大晚上喝斥偷花贼的更夫,心底蛮好,还带陈程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一来二去,陈程这个“夜香郎”的身份算是落实了。 他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开局的身份杀后,才突然回醒过来—— 娘咧,在副本要生存三个月,他难不成要在河曲洗三个月的恭桶? 家里有钱,从小到大没干过什么活的陈程瞬间呆滞在了当场。
和其他人惊险万分的副本生存记录不同,开局出生在河曲城的陈程上演的是一部夜香郎培养记。每天除了收恭桶就是刷恭桶,小十天下来,硬生生把陈程刷得从身体到灵魂,都经历了一番痛彻心扉的改造。 【一个训练有素的夜香郎是怎么诞生的】 【你问他怎么知道的?他不仅知道那条胡同有恭桶,他还知道整个河曲城的恭桶都在哪里呢!】 【因为对核心一队的爱,硬撑着看他刷了好多天的恭桶,日感觉自己的屏幕都有味道了!】 直播间早被陈程折磨得不轻,此时陈程一和罗澜舟碰头,瞬间疯狂吐槽了起来。 客栈房间里,罗澜舟自己洗了两遍,身上的味道已经差不多了。可对面的陈程身上若隐若现的,仿佛还有挥之不去的销魂气息。 顶着罗澜舟疑惑不解的目光,陈程一口咬死:“我,路过!” 【好个路过,定时定点地路过是吧】 【靠着对核心队的支持和爱,我看了一周多的旧社会街道排污纪录片】 【公允点,陈程的身份还是很好用的,夜香郎能在晚上不受限制地探查地形观察消息。白天出现在河曲各个水道口,也没几个人怀疑。】 【没人在意夜香郎,就是没人怀疑陈程的身份】 陈程是核心一队的,罗澜舟是核心二队。两人平时在龙门基地也经常打照面,彼此很熟悉。罗澜舟对陈程的话没起疑,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情况,就同陈程说起自己晚上被那奇怪的东西追的原因。 陈程一口水险些喷出‘徽商魏少’就是我们卫……” 罗澜舟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真正的有钱大少陈程:“…………” 真正的有钱大少在河曲辛辛苦苦倒了一周多的恭桶。 陈程抹了把脸,坚强地将这一茬揭过去。知道解元真和卫厄都在河曲后,他显然底气足了很多,仔细想了想了,陈程道:“我在河曲待了一周多,河曲陈家最大,把了西口古渡三分之二的水船,黄家把控的是渡口关,刘家是旱路。要是你们说死人滩遇到的诡道乘船逃走的。那应该是藏在陈家府。” “至于河曲到底有什么异常……”陈程犹豫了一下,显出几分迟疑的神色。 罗澜舟等他的下话。 陈程压着声:“河曲已经三年多没死人了。” * 河曲已经三年多没死人了。 不是没有人死了,而是死了的人,尸体隔夜就会不见了。而这桩事,河曲城里讳莫如深,平常绝不对外人讲起。这要不是陈程就在河曲隐藏到现在,他们初来乍到,还真是打听不出这些东西。 河曲的人起初还害怕。 后来渐渐发现,除了尸体不见了,也没发生其他什么怪事。 这年头,黄河附近到处是诡怪匪祸,比起那些一村一村、一县城一县城死人闹诡的惨事,丢个尸体简直不算什么。还能省一笔买棺材下葬的钱。 有心里头不安的,花钱请和尚法师过,死掉的亲人都是“升仙”啦,所以尸体才会不见。这是河曲城一处净地,庇佑人家的天大好事。请一个和尚,一个和尚这么说。 请一百个法师,一百个法师也这么说。 河曲的人家就都信了,笃定不见的尸体都是“升了仙”。 升仙的老人亲戚是不会再在这世上受苦受难的,是会庇佑自己合家安康,发大财的。 做儿女的要孝顺,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愚念,把亲人的尸体留下来,徒受这尘世的苦。 听到这,罗澜舟已经麻了。 “一个万家堡信供五财神,就能发大财,一个河曲的人信死人不见了,就是升仙。他们脑子都进水了吗?” 从听到升仙起,罗澜舟就有了种特别不好的预感,仿佛整座河曲城都压在了一层厚厚的阴云里。这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打进悬河副本开始,就无处不在——好像走一步,就碰一步的诡祸。 就这,摆明了有蹊跷的事情,怎么还有一堆的蠢货自己往上凑? “不然能怎么办?”陈程倒还挺好接受的,他这些日子当夜香郎,脱了一层皮的同时,对河曲的情况也有些了解,“河曲的商街虽然多,但那都是陈黄胡六大家开的,老百姓才没那么多钱。整座城八成的青壮汉,都得去码头给六大家的老爷们拉货搬货,当苦力,不然家里就揭不开锅。陈家的人就是守备署的署长,他家的姨甥周瘪三都敢在城门口直接抢难民,做人贩子。 “你要老百姓报官说家里人的尸体丢了,衙门里的人先把你撵出了,其他地方的人,可恨不得都挤到河曲是有河曲的城隍爷坐镇,没诡进得了城,这还要闹,小心出了河曲被山贼吃得骨头都不剩。 “还不如真信了,省一场葬礼的操办,还能求个安慰。” 末了,陈程还顺口嘲讽了一句: “你当什么年代都有九年义务教育啊?” 陈程这一番话出来,罗澜舟跟见了鬼一样看这平日里咋咋呼呼的鹦鹉毛。 陈程被他看得奇怪,恶声恶气:“你干嘛?” 罗澜舟从怀里摸出张符箓:“你等等!你还是那个一到龙门基地,见基地宿舍小,闹着要砸一千万,改造宿舍的陈傻逼吗?先让我验一下,是不是诡上身了!” 陈程:“…………” 陈程恼羞成怒:“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