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闲言碎语,方休倒也听出些玄机。
无厌观的前任观主,那位妖人。
眼前西宛山的道士们提及时,话语里似乎并无什么畏惧,倒更像是敬而远之。
而两个老和尚的态度更是明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换言之,那妖人应当并无什么骇人行径,只不过犯了一些忌讳,并且……出身道门?
奉部下令围剿,说明这忌讳虽然对道门无关轻重,却违背大明律法。
之前白云殿的知客道童吓得关门,那这忌讳应当还挺吓小孩?
方休对那妖人一无所知,寥寥一些线索,思量来去,也猜不出更多详细。
这会儿功夫,乌云压城,瓢泼大雨终于落下。
方休正想催运避水咒,便见那扶着无字长幡的老道将幡一抖,朦胧清光从幡面流转,映射到院子上空,化作一道流光的华盖,将雨水挡住。
“麻衣真人这法宝,好生精妙!”
有人开口赞道。
“粗鄙法器,还称不上法宝。”
麻衣真人谦虚一声,看一眼身着华贵青衣的年轻女冠,与衣袍上绣着朱雀的中年道士,笑道:“不过是二位观主懒得出手,才让我有献丑的机会。”
一番马屁来回,又有人道:“这雨也下了,何真人跟老山监该回来了吧?”
方休听得一愣:“难不成,这场大雨竟是法术唤来的?”
那人话音才落,便有两道遁光从天而降,落在院中石桌旁,显出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老的这位垂垂年迈,腰都直不利索,少的这位也不多少,三四十岁的外貌。
“老山监,何真人。”
院中诸人立时收敛散漫,一个个肃容敬声行礼。
方休有样学样。
老山监朝众人点点头,也不多说,将场面交给何真人。
“去得匆忙,让各位久候了。”
何真人,也就是院中诸人的顶头上司,一边扶着老山监坐下,一边开口。
院中便是一番没有没有、哪里哪里、应该应该。
客气完,麻衣真人又开口道:“何真人与老山监这一道法术,竟能让风雨笼罩整座燕京城,实在让我等叹为观止。”
又进入吹捧环节。
方休看出来了,这西宛山有个马屁链,麻衣真人居中,承上启下。
“雨是师尊唤来的,我不过是为师尊护法。”
何真人正给老山监奉茶,闻言笑道。
“奉部的令信,本不值得我出手。”
老山监捧着茶,撇去茶沫浅啜一口,又补一句:“是掌教天师传话来,我才倾力施展。”
“天师统领太微府,乃是西宛山上级的上级,竟亲自给老山监传口谕吗?”
“你这蠢人,也不想想老山监是什么身份?”
“老山监立这东罗宫,乃是燕山大罗别传,算起辈分来,天师还要敬称一声师兄!”
于是,西宛山马屁链来到顶端,院子中充满草料消化后的气息。
老山监听好一阵,才心满意足挥挥手:“我辈修行,务实务真,不说这些虚的,先说正事吧。”
众人应一声,止下话头,何真人才开口道:“此次召令,也无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配合编书局的公务。”
“编书局?”
方休耳朵一竖,仔细听。
“宫中新设的那个衙门?前些日子派出不少人手抄书目。”
“听闻是陛下要修书,辑录天下藏书,彰显人国盛世。”
“我听说这书是为壮延国运而修?”
院中一番细碎的议论。
“此书若成,能镇三百年国运。”
青衣女冠忽而开口,她似乎知道更多详细,淡淡道:“至少对我们都供府下辖,将有一份不菲的好处。”
“什么好处?”
“难不成是指天师的三才果借国运修行,国运若延续,天师便有进境,都供府也跟着沾光?”
有人试着推理。
“不用多猜,待过两日各位就知道了。”
何真人笑着道,扫视院中诸人,视线掠过方休时多看一眼,但也未多说什么。
“过两日?”
“难不成这书已经修好了?”
“不可能,天下书籍何其多,这短短时间,充其量整理出一份书目……”
众人诸多疑惑,但青衣女冠不欲多说,闭口不言,一个个便只能把目光投向何真人。
“的确是书目已经修好。”
何真人不藏私,给众人解疑:“宫中正以书目成册来试水,看能否触动国运。本来这事是交给国师主持,而天师坐镇太微府,以备变故。但国师此次代天巡狩,中途有些缘由,来不及赶回京中,临时让天师顶上。”
“赶不回来?”
院中众人扭头看那两个老和尚。
都供府三都之中,右
都供天师是道门魁首,而名义上总领整个都供府的大都供,授国师尊号的那位,出自佛门。
“六龙宝乘日行数千里都等闲,只怕不是赶不回来,是不想……”
有人轻声道。
“无量荒佛。”
一个老和尚唱一声佛号,开口解释:“是陛下的旨意,要国师为渊王问疾,才耽搁时间。”
“渊王天疾如何能治?再者说,陛下怎会给渊王治那天疾?”
这就涉及天家事,没人搭话,开口那人也知失言,闭上嘴不再多说。
“总之,今日天师进宫主持国运,太微府少了天师坐镇,便下令山林戒严,我才召你们前来。”
何真人及时转开话题,笑着道:“天师出马,自然手到擒来。等尘埃落定,太微府传令来,诸位就能散了。”
原来是站岗值班。
方休心中暗暗思量。
站岗值班是小事,但修书能镇国运,这说法实在匪夷所思。
如此看来,陆逢跟奉部官吏,也是因为修书之事进宫。
另则,这编书局的差事,会不会跟自己的抄书致富有些关联?
院中也有疑惑未休。
“这么说,那道惊雷也跟此事有关?”
“难不成是国运应激,才致天降惊雷?”
“既是壮延国运的好事,为何又要布雨遮掩?”
这般问出来,就连何真人都不知作何解答,那青衣女冠也面露迟疑,显然不知内情。
“那是四院与编书局的事,与我们无关。”
老山监忽而开口,给何真人解围:“上头有令,我们便做,其他麻烦事情,何必去管,难道自找麻烦?”
“老山监说的是。”
院中一阵应和。
说的是不是不重要,老山监说的,那肯定是。
“闲等着也是虚度光阴,我给诸位讲经吧。”
老山监又笑道。
此话一出,原本热络的众人忽而一静,片刻后,才一个个挤出生硬的笑脸。
“今日实在有幸,又能听老山监讲经。”
“早盼着老山监再讲经,每听一次都受益匪浅。”
这些人,嘴上说得一个比一个好听,脸上却明晃晃写着言不由衷。
“我只怕你们不愿多听,毕竟这真经枯奥难解,连大罗派上下都嫌弃,才会流传在外。”
老山监应当是未看出来,也或者看出来却不理会,笑呵呵扬手唤道:“取几本《大罗伏龙真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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