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是都供府的编制,大概可以理解为,都供府在一县之地内的统辖衙门。
往下是各处丛林,如西宛山统辖无厌观。
往上是总管诸多山的都司,如西宛山、东兴山、良乡山,都要听候京师都供司的差遣。
说是大概,是因为也有一些山,并不局限于县治范畴,甚至不归都司管辖。
比方说,陵山。
陵山直属太微府,山监能与别个都司的司监平起平坐。
燕京地界上一应阴阳之事,都由陵山处置。
似张岭常打交道的各路孤魂野鬼,名义上也归陵山所治,只是陵山从来懒得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由其自生自灭,才让张岭积下名气。
相比较陵山的其他职责,些许个孤魂野鬼确实不值一提。
陵并非县名。
而是因为陵山还打理着,天家贵胄的丧葬与陵墓,才有陵山之名。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陵山山监的地位奇高,甚至不大把太微府与奉部放在眼里。
顶头上司尚且如此,其余人就更不用说。
再则这位山监又是鬼修,少有同道,是以虽然也在燕京左近,却从来不跟都供府其他修行之人走动来往。
方休也是之前听张岭提起,才知道还有这处山林存在。
“你来之前,我问过她的生忌八字,一番推演,她命格鬼运之中,心气最弱、阴气最淡的时间……”
张岭回头瞄一眼书楼中,见王陈氏正闭目调息,五识与外界隔绝,才悄声道:“正是她得知王薄要另娶妻室的时候……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定然是有人陷害!
“而燕京地界上,有手段算计一位日游鬼将的人……只有陵山山监,鬼柳君。”
“他就敢得罪鬼宗?”
方休不解问道。
无厌观的香火鬼奉,是鬼宗许仙所留。
这件事情方休从未隐秘,只要是稍有权柄之人,随口打听几句就能知道。
即便许仙仍在燕京的消息还未传扬开,但鬼柳君既然是鬼修,怎会对鬼宗不敬?
“这我也不知。”
张岭亦是面露疑惑。
两人讨论一会儿,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张岭便道:“王陈氏一身鬼气之浓郁,连我也看不出虚实,只怕鬼柳君不会轻易放弃……明日我便去找陈习,若奉部插手此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段时日,就让王陈氏留在我这,一来有阵法可以助她养伤,二来青石观毕竟是都供府的山监治所,鬼柳君不敢乱来。”
这已是最好的安排。
方休又过问几句陵山与鬼柳君之事,才回无厌观。
天色已经昏暗。
胡小桑与胡瞻淇已经关了店铺,正在院中记账。
还有一个熟面孔,胡绣行的小五。
这灰毛狐狸最近修行有些进境,已经把人身变化出来,身躯修长、肌肤白皙,虽是个雄的,也不愧狐妖之名。
只差一个毛绒绒的狐狸脑袋,还未变化周全。
胡小桑与胡瞻淇,站在店铺门口不用吆喝,只凭两张脸蛋都能招揽来许多顾客。
可要她们做买卖行,记账却从未学过。
这账簿不账簿的,方休是一点不担心两只小狐狸会吞钱,可胡小桑却不敢松懈,才把小五唤来,跟他求教记账的本事。
胡不归已经不认这两个孙女,小五却还记挂两位姐姐,只一个口信,便屁颠屁颠跑来无厌观。
“方观主!”
一见方休,胡小五赶紧起身,神色拘谨。
妖民本来便最怕都供府之人,而方休如今在西宛山等若山监,名声比原先的何真人还要大。
方休打过招呼,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我……我……”
胡小五磕磕绊绊说不出话。
“怕什么,观主是自家人。”
胡小桑给他脑门甩一个巴掌,才替他说道:“胡绣行最近惹了几个恶客,都是混不吝的地痞无赖,耽误不少生意。大爷爷自从……之后,胆气小了好多,都不敢多生争执,吃了好几次亏。小五是想替大爷爷分忧,故而打算问问观主,能不能施以援手?”
方休想也不想,随口回道:“去草马市找长乐帮,报我的名字便成。”
如今长乐帮有燕赤霞坐镇,已然是燕京街头响当当的名号。
对付个地痞无赖,正是本行。
“多谢方观主,我现在就去!”
胡小五立时欢喜,连记账也不教了,扭头便飞奔离去。
“真是没见过世面。”
胡小桑翻一个白眼,便把今天的账目报给方休,一边又让胡瞻淇去准备晚饭。
按说胡瞻淇是二姐姐,不该让她来做这伺候的事。
只不过胡二姑娘脾气柔顺,又不似胡小桑这般已是方休房中人
,便与方休隔着生分,在无厌观里颇有几分寄人篱下的味道,故而手脚格外勤快。
再者说……
自从胡小桑知道,自己才是姐妹中唯一一个真正勾引过男人的,便有些猖狂起来。
别说二姐姐柔顺,就是素来要强的大姐姐在这。
连男人都未勾引过,算什么狐妖?
以后胡家,我胡小桑坐第一把交椅!
报完账胡小桑还有活干,从方休交给她的一瓶丹药中倒出一粒,磨成粉末,再取少少一丢丢,掺入白天在药房抓的养胎药里。
姬武遗珍皆是上等灵丹。
要小心控制份量,才好让方屏服用。
大夫把过脉,方屏怀的是双胞胎。
方休对这两个未来的外甥外甥女,可一点不敢马虎。
报账,抓药,吃饭。
都是琐碎事。
不过方休枯燥的抄书日子之余,倒也挺享受这些生活琐碎的闲适。
尤其这些琐碎尽在掌握,顺风顺水,更让方休心境安宁,别有一分愉悦。
若这个不顺,那个不顺,如何求自在?
天下修行路数尽多,但无论如何解读天地法理,都对修行者的心性极为看重。
尤其四大门别的解法,最声名远播也最旗帜鲜明,根本不容心性上出一丝差错。
即便不说这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往小处说,谁又不喜欢照拂家人?
入夜。
胡小桑再次唆使胡二姑娘换纱衣失败,怎一个恨铁不成钢了得。
而她忿忿不平的工夫,方休已经催动月梭,化作一抹月光离开燕京城。
王陈氏,也是无厌观的半个家人。
方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再把这件事情往大处说。
扰我心性,便是阻我修行。
乱道之敌,岂能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