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出了王珪居住的府邸,汇入京城大街。
“老爷,侯先生到了。”
王珪掀帘一看,只见他的幕僚侯思止正快步赶过来。
“思止,上来说吧。”
侯思止三十多岁,体态却显年轻,一脚登上马车,动作迅捷。
他早在十年前便中举入仕,先任县丞,一路为官至衡阳知府、淮南郡丞,却不肯再去赴任,居于王珪幕下。
此人有大才,王珪十分看中他,遂于京师安排了官职,如今也已经是少卿。
“禹玉公,查到了,张安世突然派人秘将诸多宗室邀至府中。”
“不会吧?”
王珪大讶,喃喃道:“张安世真要在这时候,直接撕破脸皮?”
“眼下得到的消息,只知张安世派人秘密将几位宗室邀请到府上,至此时未曾出来,京师城防、皇宫宫防今夜亦忽然增强,或将有大变。”
这些情报终究是太少,侯思止思忖着,不敢确认,但最后依旧补充了一句。
“再观张安世所为,不乏有改天换地之可能。”
王珪轻声道:“没想到,那张安世竟然还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还真的想要继续掌权。”
他当然明白,只靠眼下这一点消息,不足以断言。
但,这正是他所期待之事。
趁此时机。
除掉张安世。
把一切的祸事都推到他的身上。
保住太子萧无忌,只要是过了今晚上。
王家就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知道,张冲到底是被谁抓走了?”
侯思止回道:“不知,北镇抚司那边也是没能查出来,只是听说,抓走张冲之人,乃是霸刀霸无天。”
王珪想起什么来,反问道:“此人在兴云庄出现过?”
侯思止回答道:“不错,火烧兴云庄的时候,此人也出现了,还杀了白不归。绑走张冲的时候,在张安世的府上,还杀了开山手。”
王珪低头沉思起来。
“如今,若是张安世联合了宗室,逼迫皇帝先废了太子殿下,再退位让贤,推举三皇子赵王殿下登基为帝。”侯思止低声道,“这才是那老狐狸的最终谋划,三皇子赵王殿下年不过十岁,后宫有着张太后,朝堂之上有着他张安世,这大周便已经是张家的天下了。”
“荒唐!”王珪大骂一声,喝道:“张安世乃奸佞之臣!”
“禹玉公,轻声。”
侯思止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只见京师大街堵得厉害。
今晚上,乃是要紧时刻。
他现在已经通风报信,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禹玉公,我们一定要提前行动,不能给张安世改天换地的机会。”
王珪挥挥手,说道:“我知道了。”
马车才走了没几步,忽听前方有尖叫声传来。
“啊!”
“杀人啦!”
人群如潮水般汹涌,个个转身向这个方向乱逃。
“出了何事?!”
“杀人啦!”
侯思止立即拉着王珪下马车,趁着人群混乱,立马退出这个是非之地,好不容易退入一个瓦子,突然又听到歌声传来。
“老大吃黄,老二遭殃,老爹无情,家业将亡。”
侯思止听完,看了看王珪。
王珪脸色有一些苍白,神情也没了一开始的那种平静。
事情……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张安世的反击来的这么快,这么迅速。
……
远远的一间酒肆里。
陆判官捧着酒碗,斜斜看向王珪。
只见护卫们已站成一圈,将王珪和侯思止护进一间茶室,隔绝着人群,任他们低声私语。
听肯定是听不到的。
陆判官眼中透着些审视之意。
快了。
快到王珪做决定之时。
只看他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走,这一步,干系可大着……。
“这是张安世的手段。”
王珪呼吸急促,因遇到当街行凶而情绪激动了不少,语气也快了许多。
“他竟然学了我这一招,放谣言,以假乱真。”
“禹玉公,学生直言一句。”侯思止低声道:“张安世应该是忍不住了,继续忍下去,他失去的人手会越来越多,只有趁着自己羽翼丰、满之时,立即动手。”
“我们现在必须要立即做决断,如何阻止张安世行改天换地之事。”
王珪点了点头,道:“我很冷静。知道现在要做什么,兵权、人心、太子殿下,这三样,我们必须要拿捏在手中。”
“喏。”
王珪眼神果绝。
“思止,请你持我信令,速调东宫千牛刀卫,包围张安世宅院,以通缉凶徒之名,拿下那些宗室之人,不让张安世有联合他们的机会。”
“若是北镇抚司有阻拦,张安世也有刀卫,那就直接抢,抢不过,便杀了!”
侯思止犹豫了一会,又欲劝他。
“禹玉公……。”
“此大事!”王珪咬牙道:“谋大事者,岂有畏缩之理?”
又转头向马夫问道:“卢承庆在何处?”
“在国公府。”
“立即报信给他,他知道要做什么。”
王珪自语着,沉思着。
这时候。
该怎么做,才能完成真正的驱虎吞狼之计。
皇帝的身边肯定有不少高手。
皇宫中的供奉可都是宗师之境的高手,当年三山之争,出现了三人。
也正是因为这三人的出手,才得以让那江湖山崩地裂。
这三人都是皇宫的供奉。
张安世又是如何解决这些供奉呢?
张太后……?
这么一来,自己就要比张安世面对的挑战更大了。
想要解决这些供奉,那就只能花费更大的代价。
可为了王家的未来。
再大的代价也都是值得的。
张安世身边肯定也有高手,一个开山手还不够。
那老狐狸不可能不养着高手,不然,这些年来,早就被人给杀死了。
思及至此,王珪遂道:“回府,等消息。”
今夜的长安必然混乱一片。
还很危险。
这时候,只有在自己的府上,有着护卫,有着高手,才算是安全。
想要赢到最后。
那就要活到最后。
陆判官单手捧着酒碗,斜光瞥见赵与訔出了瓦子、开始返程,他遂笑了笑。
他没再跟着王珪,而是转道,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
宰相府邸的南面,有一个坊间,坊间的一处小院,紧靠着宰相府邸所在的坊间,而最靠近的地方,只有百米之远。
萧琰的身前有一张非常大的图纸,正在调度一个个又一个的探子。
他站在院子中,面对着张安世府邸的灯火通明。
陆判官走上前,想了想,又排到一个暗探身后。
“你们下去,让他先说。”萧琰头也不回,问道:“王珪这条线布好了?”
“布好了。”陆判官道:“他已经回府,侯思止去了东宫那边。”
“不出所料。”萧琰道,“算时间,差不多。”
他拿着一根眉笔,在图纸上标注着,随口分析了两句。
“哼,他们这些人总是喜欢朝争,喜欢争权夺势。在这个战场上,没有朋友、没有敌人,唯一有的“利益”二字而已。”
“总觉得这样的人生,才算是精彩,不枉此生。”
“玩弄权术,最后也会因为权术而亡。”
“一个一个,也就这点儿志向了,目光之短见、心胸之狭隘、心思之狡诈。”
“若说这天下之乱,不在天灾,而在人祸,人祸之源,就在朝堂!”
萧琰是真的看不上这些只会在朝堂上玩弄权术的人。
最不屑的就是坐在那个位子上,一心玩着什么帝王权术,这个要平衡,那个也要平衡的皇帝萧尘。
平衡到了最后。
也就彻底失衡了。
萧琰道:“虞世柟为何可以拉拢?因他是老臣,虽然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功劳,可熬到了现在,也就熬出来声望了。而王珪,绝计不可能帮我们,他的心中只有王家。”
“他太聪明、太多算计,当年算计各地藩王,算计我的父王,算计我的阿娘。”
“如今,还想着算计世家大族,算计皇帝。”
“他想要的是大周国祚能够稳定,能够继续传承下去,而他……顺带再当一次权臣,让自己落下一个美名。”
“可是,他老了,精力不如以前,心思也不再缜密,手底下的人,也不如以前那般全心全意为他卖命了。”
“一个是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来,张安世老了,算计得没有以前那样,让人毫无反抗之力。老了,没几年可活,一旦他死了,这座大山也就倒下了,他们必然是走狗死、狡兔烹,也难逃被人算账的下场。”
“跟着张安世,不划算。”
“一个是因为他们已经过了太长时间的荣华富贵,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上了好日子,谁又愿意去过苦日子,享受了荣华富贵,谁又愿意还继续跟着张安世拼命呢。”
那传于长安市井的歌谣还在散播着。
王珪在马夫等人的护卫之下,急匆匆地赶回了府邸。
可能是因为长安城已经有点儿乱起来。
也可能是因为张安世不屑于玩儿刺杀之道,所以,王珪安然地回到了府上。
他刚要吩咐人,严加防守,再去请那几人。
却想到了那童谣的最后几句。
“天雷降世!周公莅临!”
“轰!”
王珪一愣,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向皇宫那边,只见半边天被火光照耀得如同白昼。
“轰!”
“……”
王珪惊呆了。
他张了张嘴,良久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感觉到了恐惧。
不错。
是恐惧。
看着皇宫所在方向的冲天火光。
一点儿兴奋之感都没有。
只有深深的恐惧。
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
什么样的力量,能够产生如此大的动静,能够有如此大的威力?
整个长安城都好像抖了一下。
张安世竟有如此雷霆手段?
不敢相信。
但事实摆在眼前。
王珪的身子已因那道天雷而颤抖起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动作太快了。”他沉吟着,果断下了决心。
大事只在今夜!
必须先下手。
皇权之争,不容犹豫。
立刻调动京师兵马,先杀张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