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看着侍者手里有的一个黑色的信封,我警惕地问道。
他用手指捏着信封的一角,挡在胸前晃了晃,似乎不想让其他人看到,随即又塞进了斜迭襟的制服衣襟里。同时,他的表情很奇怪,刚才友好谦逊的面孔似乎变成了紧张、犹疑和一丝努力装出来的凶狠与挑衅。
我环顾了四周,除了一个亚洲面孔的妇人在忙碌洒扫,并无其他人,现在是下午三点,大厅里陆陆续续往来的人都是神色匆匆,并没有注意到大厅一隅的米其林餐厅里两个不同年龄的男人各怀心事的对峙起来......
我盯着眼前这个瘦高的小伙子,长相不像是本地人,栗色的头发齐齐整整的贴着浑圆的头颅,泛着发蜡的光泽,额头高耸,没有一丝褶皱,栗色的眉毛浓密且很有型,覆在隆起的眉骨上,凹陷的眼窝将一双狭长的眼睛掩映的影影绰绰,亦或是他此时躲躲闪闪的眼神让我有这种感觉。他在踌躇一个重大的决定!如果说仅凭上述情形还不敢定论,那么他那紧闭的,微微颤抖的薄嘴唇完全出卖了他的此时正在激烈思想斗争的内心。
我已是不惑之年,这些迹象如何能欺瞒了我,我笃定这个年轻男子心中正在盘算一件不好的事情。在我阅人无数的认知中,这种相貌的人亦正亦邪,一念成佛,也能一念成魔,只不过在他年轻的心里,恶念或许还未有占据超过一半的领域吧?
我朝着他向前一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追问:“到底是什么?”
他似乎更紧张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趔了半步:“我们借一步说话。”
我与他面对面坐在最角落的卡座,在昏暗的光线里,隔着一张桌子对视片刻。我从口袋里掏出了烟匣,抽出一根细雪茄,稍稍低头拢火点燃的时候抬眼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你也来一颗吗?”,我看见他一会儿攥着拳头,一会儿又不停的搓手,“嗯”了一声后,像脖子装了弹簧似的点了点头。
叼着烟卷的时候,他的好像恢复了自信,眼神里又有了匪气。我欠了欠身子,伸手将悬着火焰递到他面前,他也把脸颊凑过来,想顺理成章地把烟点着的时候,我“啪”的一声盖上了火机盖。
他愣住了,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而后开始在身上摸索,寻找能点火的东西。我向后深靠在椅背上,吐了一口烟,看着这个年轻人窘迫的样子,轻笑了一声,把火机甩到了桌面上......
他深吸了两口烟,还是极力做出饱经世事,很有威慑力的样子,然后开始拐弯抹角地陈述他的需求。
“伙计”,他对我的称谓由“先生”变成了“伙计”,“今天一大早,来了两个警察......”
“然后呢?”我平静地看着他。
“恰巧我在店里,我昨晚没走,但是睡得不好,一大早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然后就看到了他们,那个男的很干练,显然在这一行浸淫了好多年了,鹰隼一样的眼神叫我心慌。另外一个像是个刚入职的女孩子,二十多岁,但她盘问得更加仔细,老警察不屑一顾的问题,她都要很细致的询问。”
“他们问了什么?”说实话,我已经有些忐忑不安了,我知道此事肯定跟我有关。
“他们在找一个女孩儿......”侍者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深吸了一口雪茄,眼神里带着戏谑和一种拿捏住对方把柄的快感,然后将一个烟圈吐向我我的脸颊,似乎是要报复我刚才对他的点烟戏耍。
我的思维乱极了,强装镇定的人已经变成了我,尽管我的记忆中根本没有什么女孩儿,我的耳中“嗡嗡”的响,我的手指又开始有痉挛的征兆了.......
“你对那个女孩儿做了什么?!”大脑袋司机的玩笑话像雷声在我耳畔轰鸣。还有那一段闪烁扭曲的视频,那个体态特征和我如此吻合的男人形象,红格子裙、白衬衫......还有眼前这个年轻人衣襟里的该死的信封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我感到喉头一阵阵发紧。
“你想要什么?”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立刻就后悔了,我拱手将谈判的筹码送给了对方!我急忙改口道,“哦,不,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亡羊补牢的措辞显然叫那个小子面露得意漏之色。
他把细雪茄捻在手指间,两肘撑在桌面上,一只手摸着下巴,捏着烟卷的抬到了眼前:“真他妈好吸啊......就像女人的舌头滑向喉头,又香又醇......比我那个不开眼的老婆......准确的说,我们还没结婚。”
他盯着那暗红色的烟头,眼睛好像是被这幽幽的暗火晕染了,也渐渐地红了起来:“他妈的有钱人真的会享受!”他做侍者时的些许优雅和谦和已经荡然无存,眼神里充满了艳羡、嫉妒甚至是仇恨,“你带着那个女孩儿大快朵颐,那是日本神户顶级的雪花牛排,鲜美多汁!我看着你们用着精致的刀叉将带着血的肉块塞进嘴里,每一口至少二十美元!和这根雪茄一样的价钱吧?而我,每天勤勤恳恳的工作,却只能在客人的残羹剩饭里尝一尝这牛到底是什么滋味!”
“我并
不想听这些抱怨......我在你个年纪的时候,吃的残羹剩饭里只有马铃薯和芋泥,你已经很幸运了!”我绷紧了身体,压抑着的声音带着急促的气息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意识到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战斗,不仅仅是唇枪舌剑,也可能上升到肢体冲突!
突然之间,我并不担忧了,甚至一种渴望战斗的兴奋感令我雄性荷尔蒙激增,而且对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情形越发的想要求索,想要挖掘其中的真相!我想起了父亲常对我说的话——“你问战场上我怕吗?当然怕得要命!尤其在亚热带丛林里只听见枪声而见不到敌人的时候......但是当我真的和敌人面对面的时候,我反而不怕了。剩下的就是你死我活的厮杀!什么都顾不得了!”
“哦......尊贵的先生,看来你也当过穷小子!”侍者的语调有些调侃,也夹杂着一种信服,反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支配着这个年轻人的一举一动,“穿上了金皮鞋的感觉怎么样呢?伙计?”
“别他妈跟我绕弯子,”我也情不自禁爆粗口了,“我不知道你们说的女孩儿和我有他妈什么关系?”
“你少装蒜,如果那不是你的女儿,那你就是个恋童癖!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也知道警察在找什么,那个女孩儿失踪了,而你!昨天带着她大摇大摆地走进我们的店里和她共进晚餐!有其他目击者看到了这个孩子,看到了你,所以警察才会查到这里!”
“你少在那里胡扯!你以为杜撰出一个莫须有的故事就能达到你肮脏的目的吗?门儿都没有!”
“你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经过一番交锋,侍者激动起来,他从衣襟里抽出信封,狠狠地甩出了三样东西——一张折迭起来的彩纸,一张名片和一个小小的塑料卡片。
“你瞧瞧!”他激动地展开那张折迭的彩纸,差点儿把它扯烂,“这是寻人的海报!警察交给我的,问我见没见过这个女孩子!红裙子,白衬衫,金灿灿的头发,出众的相貌!你以为我会记不得吗!我暂时给你挡了一关!但是你必须付出代价!伙计!”
一串连珠炮真把我打懵了。我盯着那张海报,那海报里容颜娟秀的女孩子也以清澈的眼神看着我,但是已经随着纸张的磨损丧失了些许光彩,那折痕里的面容也有些变形,使得原本灿烂的笑容变得有些凄苦。我接过海报,把它在桌面上展平了,那女孩的面容便真真切切的映在我眼帘,一时间我头昏目眩,我怀疑我身处梦魇之中。因那女孩儿虽然是十岁的样子,但是那眉毛,那眼睛,那灰蓝色的瞳仁,那金色头发,那些许雀斑,还有婴儿肥的下巴被脖颈和白皙的皮肤,我似曾在哪里见过,不是似曾!这分明就是玛丽,玛丽.季思雅,准确的说是十岁时的玛丽.季思雅!
我的手指一下子痉挛了!我的视线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而浑浊不清,可我还是看到了那海报上的文字——“姓名:玛丽.季思雅;年龄:十岁;失踪日期:2012年12月20日下午4时许(有些模糊,我仔细看了才确认);失踪地点:纽约州坎特县甜水镇中心小学附近;请发现该女孩儿线索者联系兰尼.崔斯特警官,联系电话:......纽约州政府将依据所提供线索的关键性给予提供线索者5000至1万美元的奖励。”
十一年前的寻人启事,或者说是最近翻印十一年前的寻人启事,难怪只派两个警察来例行公事,在他们看来,最多是出现了一个相貌酷似的孩子。但对于我来说,这太不可思议了——近一年朝夕相处的玛丽,失踪于十一年前的甜水镇,而有目击者所见和模糊的视频显示,我又和十岁的玛丽同时出现?天方夜谈!
我费了好些力气才控制住颤抖的手,我拿起那名片,不出所料,那是警官兰尼.崔斯特的名片。当我要碰触那个塑料卡片时,侍者飞快地将它夺了过去。他说:“嘿,这可是冒着被逮捕的危险才拿到的。两位警官要看监控,我偷偷的把那个时间段的储存卡拔了出来,否则,伙计,你现在正在警局解释你的所做所为呢!”
“我什么也没做!”一团迷雾似的情况叫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与无助之中。除非是我疯了,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否则无法解释今天突如其来的变故。一股怒火升上心头,因为在这一团乱麻的事情中又出现了这么一个居心不良的家伙。
“我不管你做了什么,伙计!五万美元!五万美元你可以拿走它!我发誓仅此一份!而且你是幸运的家伙,整栋大楼的监控设施近三天都在升级之中,没能正常工作,警察查了个遍最后才找到这里,巧了,我们的监控是独立的!而且我就是一个把你们看的清清楚楚的目击者!要是奖金再丰厚一些,我就不会替你隐瞒了......五万美元对你来说,不过是一场游艇派对的消费,不是吗?你不会吝啬这些小钱吧?”
侍者一股脑儿说出了他的心思,他身子在抖,嘴唇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对金钱的渴望。他看到我在惊诧、犹疑,于是又做出了可怕的举动——他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雪茄,使那烟头红红火火的烧起来,而后撸起了衬衫袖管,左手将烟头按灭在了自己的右手小臂上,轻微的一声“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