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如何回的家,如何将一个喜气洋洋的父亲形象展现在两个等待爸爸的孩子面前,又是如何引起凯瑟琳的一脸惊诧,我早已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凯瑟琳刚刚沐浴完毕,玉体横陈地躺在卧室中温软的圆床上。我看着她眉开眼笑,扯开了衬衣,像饿狼一样扑了过去......
“康纳利?”
“什么?”气喘吁吁的我仰躺在黑暗中,大大的落地窗帘被夜风撕开一道缝隙,一缕月光撒在正对着床的梳妆台上,梳妆镜中,凯瑟琳赤裸着身子拥着锦被,斜坐着,一侧脸颊靠在肩上,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形,但我却清晰地感觉到一双目光斜斜地朝我投了过来,令我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
“为什么关灯?”凯瑟琳冷冷地问道。
“什么关灯?怎么了?”
“你从来没这样过,康纳利。你喜欢开着灯的。你今天很棒,棒极了,好久没有这么棒了。可是,你今天为什么关灯?连一盏小夜灯也不留......”
“哦......怎么了,亲爱的,不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我有些语无伦次。
“希望如此......还有,我可不是你的什么‘小班尼鹿’。”
凯瑟琳甩下最后一句话,躺下身来,将一个白皙、冰冷的脊背留给了瞠目结舌的我,随即狠狠地拉上了薄被裹住了身躯......
一夜无眠,我睁着眼睛,任凭那穿过窗外无数高楼大厦,涌入卧室的彻骨凉风抚弄着我的身体。身边的凯瑟琳也没有了以往轻微的鼾声。她那散发着幽香的金发如瀑布一般从枕边倾泻而下,一直流淌到我的耳鬓。我缓缓地,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地侧过身子,轻轻抬起手,伸向那“瀑布”,想着将手指揉入那顺滑的发隙中,但是,那只手终究慢慢地握成了拳头又缓缓地落下,堵在了唇边,掩住了一声叹息......
次日的清晨并未像天气预报里说的风和日丽,很明显,西伯利亚的寒风带来城市的初冬。我掩上房门的时候,妻子正在熟睡。走出家门时,保姆萨拉正牵着儿子安德鲁的手,女儿米莉则跑在前面,急匆匆地奔向每天都会等在别墅大门外那条宽阔马路边上的校车。一股清冽的风迎面扑来,我走上了石砖铺就的人行道,每走四五步就会掠过一棵高大,笔直的银杏树。一夜之间,树叶子黄了不少。行道比邻着车水马龙的大路,大路彼侧的一溜朱红色木栏和对岸的一大片白桦树林则并排夹住了日夜奔流不息的苏威士运河。河道宽阔,河水清澈,夏季时河流风风火火,水流湍急,到了现在的光景,已成了一个安静,慈祥的“老人”,如同我那白发苍苍,每天清晨五点就会起床,在小院子的葡萄架下给还在熟睡的母亲磨咖啡,每晚则会雷打不动在门廊下点一盏橘色小灯,斜靠着躺椅地看一篇《莎士比亚》的老父亲。
其实,厚玻璃制的老花镜叫他眼晕,通常他看了几行字就会昏昏欲睡。这时,在屋里看电视的母亲就会大声喊着“老头儿,老头儿”,几声下来得不到回应,她就会住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起身来,怀里必然抱着我小时候盖过的那条猩红色小毛毯。当这条甚至还带着我儿时尿斑的毛毯轻轻地搭在父亲缓缓起伏的胸口的时候,母亲那白皙却满是褶皱的手也会轻柔的抚在父亲的布满沧桑的面颊,无名指上那一枚已经年久无法脱落的铜制婚戒已被摩挲出黄金的光彩,那光彩中有母亲的笑脸,那是旁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片刻后,倦意也会令母亲闭上眼睛,伏在父亲的胸膛上睡去,直到两个人被夜风惊醒,才会相视一笑无言,母亲会挽住父亲的臂弯,父亲在臂弯中紧紧攥住母亲的手,步履蹒跚地进到卧室,上床相拥而眠。我从妹妹爱丽丝的书信中看到这一切。我把来自家乡的书信全部存放在一个厚实的橡木箱里,并在盖子上挂上了一把小铜锁。但是上次我想翻看这些信件的时候,却发现那锁眼上已生出了斑斑的、霉绿色的铜锈。那一刻我羞愧极了,“那些文字已经幻化成影像进入梦境中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还是那个遥远的家已经对我不再重要了,我自己也说不清。
我有多久没回家看望他们了,按月计算的话,十个手指也掰不过来......少的可怜的通话也仅仅是“嗨......爸爸(或者妈妈),你们还好吗?”“哦......小约翰,不用担心,我们好着呢......杰克经常过来,你不用担心,儿子,你干活儿时小心一些......”之后就匆匆挂断。
父母口中的杰克是我的哥哥——三个哥哥中最大的一个,一个少言寡语的敦厚农夫,连同嫂子詹芙妮与三个孩子——三个都是漂亮的的女孩儿,如今已成大姑娘了吧——在家乡陪伴着父母并经营着祖父传下来的一个不大的农场,日日与田地、庄稼、牛马打交道,以至于肤色黝黑,面色通红,像极了夏季的傍晚映在农场西边桑树林里的那一汪湖水中的夕阳。而哥哥的性格则像他经常坐在其上钓鱼的那块大青石一样执拗!他总是把我寄回家的钱——直接把钱转到父母或者他的账户中必定被他退回——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往往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份书信
。家乡镇上的油印舍印制的信封,其上画着一个脸颊陀红的农家姑娘,腋下夹着一只昂首的大鹅。信纸也是粗糙的原色木浆纸,纸上永远都是用鹅毛笔鏖着墨水写下的简单的几句话:“亲爱的弟弟:你不用寄钱回来了,你自己也不容易!我们一切安好,勿挂念。如果有时间,你回来看看,父母越来越老了,孩子们也很想念约翰叔叔......”就是这些一封封内容雷同,跨越了四千公里的书信填满了我的秘密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