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驴子在炕上躺着,睡了两天,老太太艰难的迈着沉重的脚步,伺候他吃喝。没有半句埋怨,反倒神情里充溢着满足与喜悦。
到了第三天,二驴子一骨碌爬了起来,“娘啊!我这么多年没有在跟前伺候过您,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这么躺在炕上,让您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还伺候我,您怎么就不骂我两句啊?”
二驴子从小到大,也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更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娘说过话。
老太太慈爱的用手拍了拍他,“儿子,娘知道,你打小就恨我跟你爹偏心你哥,娘知道我们这样是不对,但是,你从小到大,可也给家里惹祸啊?这还不都得是我跟你爹去跟人家陪礼道歉去啊?你说,哪一家的家长,会喜欢天天给家里惹祸招灾的孩子?”
说着说着,老太太竟然掉起了眼泪。大概是想起了曾经的一家四口,幸福欢乐的日子。
“嗨……”老太太抹了一下眼泪,“现在还说那些有个啥用啊?往后,就剩下咱娘儿俩过日子了,娘还图个啥呀?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在娘跟前,娘就知足了。”
这话说的二驴子眼泪也掉下来了,他趴在地上,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娘啊,谁都不怪,就怪您儿子我混蛋,不是东西,净想着自己那点破事,不知道想想您的难处,现在儿子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好好的孝敬您,再也不让您老人家担惊受怕,过苦日子了。”
老太太一把抱住了二驴子,哭道:“我儿子这些年的大牢没有白蹲,有这一句话,娘这辈子就知足了。”
可是,这日子要往下过,二驴子就总不能天天在家就这么呆着,坐吃山空吧?总要找个事情做的。
二驴子这两天在炕上躺着,也不是懒的就知道睡觉,他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
“要不,你还去你丑儿叔那里干去?他现在可发达了,人家现在不叫工头了,听说开了一个什么地产公司,都叫老板啦。”老太太试探的瞅着二驴子的表情。
看来,老太太的性情也变了,过去,她在家里可是一言堂,说一不二,老王活着的时候,都得听她的。
可是现在,你看她在二驴子面前,也是察言观色,试探着说话了。好像,好多人老了以后,在儿女面前,都会变成这样。
“不去。”二驴子一卜楞脑袋,“您没看他在咱家那个样,肯定觉得特别扭。您说,我要再到他那里去干活,他也别扭,我也别扭,都图个什么呀?再说,人家这些年,对咱家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咱总不能还追着过去,讨债讨个没完没了了吧?那也忒讨人烦了吧?”
“再说,”二驴子瞅了瞅老太太,“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我不能再把您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出去享清闲去啊!”
“嗨……这怕啥呀?”老太太笑了,“别看我岁数大了,可除了走路抬不起起脚来,别的毛病没有。再说了,都这么多年了,你不在家,我一个人不也这么过来啦?”
“那时是我回不来,没办法!”二驴子急的,不自觉的提高了嗓门儿,“现在我都回来了,再也不能还让您一个人在家里了。”
“嘿嘿嘿……”老太太听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意味深长的笑着,“其实,就算你出门,也还有别的办法,不用我一个人在家里的。”
“什么办法?”二驴子没好气的说。
老太太并没有在意二驴子的口气,仍然嗤嗤嗤的笑:“我的儿啊,难道你就不想给娘说个媳妇回来?”
二驴子沉默了,作为一个身体功能与心理都正常的男人,又有几个不想找女人的?可是,在监狱里那些年,他见的最多的,就是男人犯了罪,老婆吵着闹着打离婚的,就算是不离婚,也要另外找个男人来,填补空白的,一心一意等着男人出来的,不说是万里挑一,反正是一百个里,也找不出来一个。
在现在这个社会里,据说女人比男人少了几千万,在这严重的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女人们找男人的时候,简直是在拿着放大镜,挑剔男人身上的光环与瑕疵。
像他这样,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刚从那种地方放出来的,又有哪一个女人会愿意跟着他过日子的?
楞个半天,二驴子有些懊恼的甩了甩胳膊,“甭想好事了,想也白想。我还是出去转转,看看我能够干点啥吧?”
说完,撂下他那还想继续把这个话题聊下去的老娘,走出了家门。
这几天他也想过,就凭他这种大字不认的一箩筐,脑袋笨的像头驴的男人,再加上与社会脱节这么多年,要想找点事情干,最好还是在农村里找,虽然说这些年,农村的变化也挺大的,但相比城市的陌生,应该还是农村能给笨人留活路的。
他一路走,一路四处寻摸着看。村里有些老人坐在街角旮旯里,懒懒的晒着春天的暖阳。看见他从跟前走过去,本想问他一声,干啥去?或者想让他讲讲监狱里的一些趣事,人们普遍的对于陌生的事情充满兴趣。可想到他一贯的阴冷孤僻的性子,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发出声来。
他也只当没有看
到那些人一样,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他才不会考虑那些尊老爱幼,上下有序什么的中国传统美德,他一贯的思维就是,老子用的着你了,一定会对你客客气气的。要是用不着你,管你家财万贯,官大三级的,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只要老子不搭理你,你就是一个屁。
街上还有一些小媳妇或者中年妇女带着孩子,站在一块儿聊天,任由孩子们一起玩笑打闹。只要是孩子不哭不闹,不用理他们。
那天那个劝二驴子娘的小媳妇不知道深浅,见到二驴子弓着个细长的身子,随着胳膊的摆动,探着个脑袋,一拱一拱的往前走着,咱没有说过,这二驴子走路的姿势特别的搞笑,就像那水里的大虾成精,跑到陆地上来闲逛似的。小媳妇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许是为掩盖自己这不礼貌的笑,就热情的招呼:“是二哥呀?您这是遛弯呢?”
二驴子鼻子里重重的嗯了一声,看都没看她一眼,照直往前走过去。
这让小媳妇很是尴尬,眼看着二驴子走远了,才喃喃的说道:“这人,怎么这样啊?”
刚刚正跟她唠嗑的中年妇女,也是那天劝二驴子娘的那个,尽力的用手捂住嘴,可还是哈哈哈的笑着:“你以为为什么叫他二驴子啊?哈哈哈……啊哈哈,这家伙,打小就是这种臭德行,我们都习惯了。你慢慢就知道了,不用理他就是。”
另外几个小媳妇恍然大悟似得:“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就难怪他会进那种地方了。”
二驴子虽然走远了,但是这些谈话,都听的一清二楚,他也早习惯了乡亲们的这种议论,就装作真如她们所说的,耳朵里塞着驴毛呢,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