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的宴席就摆在县衙的内宅。
他从饭馆里请了厨子,酒和菜也都是精挑细选的,荤素搭配,实实在在,一通忙乎也弄得像模像样,虽谈不上丰盛却也绝不寒酸。
他手里没有多少钱,不过以往却从不缺钱,花惯了,就算手里只有十两银子他还是不觉得一百两银子算钱。
喝酒的事刘双没拦着,说话算数,总不能让兄弟没了信誉呀!没办法,只能趁着来气打几下让他长点记性。
原本酒宴这类场合她一个女子是不便参与的,但毕竟在住处,又怕刘全丢人便只好勉强地坐在了一旁。
别看刘全在正经场合有一万个不适应,可一端起酒来精神头就足了。
他说:“也别管什么官不官的了,弟兄们凑在一起就是缘分,几天前我还在街上胡闹呢,也没想到此时能和各位聚在一处,这就是天意。
不过老话说干啥就得吆喝啥,用文辞说就是'既……什么之则什么之',兄弟既然来了就不想做个招人骂的官,其它的不论,对得起良心就行。
古人不是也说嘛,得一官而不荣,失一官而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民饭,穿民衣,莫道民欺,自己也是民人。
是以,还请哥哥兄弟们多多帮衬呀!”
刘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混蛋玩意竟能说出这番话,实在是看走眼了。
众人也不由愕然,就好像突然听说屠户每日吃斋念佛,而和尚天天喝酒骂人一般,而后便齐声叫起好来。
刘全心里窃笑,没想到背了半个时辰的这句话竟有如此妙用,以后须多留意些了。
见大伙叫好便一下子激起了豪气,一扬脖把一碗酒都干了。
这场酒一直喝到差不多夜半,人皆尽兴。
喝酒就是这么回事,只要你没抗住劝喝出了兴致,基本上就来者不拒了,到了要酒喝的时候十有十成都熟透了。
能坚持到这个时辰,桌上的人大多都醉得稀里糊涂的,有哭的,有笑的,有唱的,有骂的,都放开了,闹得不亦乐乎!
刘双不愧是武行出身,滴酒未沾却硬是坐了半宿,也没表现出什么,或许看着这些人的醉态也挺好玩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刘全才问姐姐:“看出什么了吗?”
刘双颇感惊讶,“你喝的是酒还是水呀,这酒都喝到谁肚子里去了?”
“这你就别管了,你就说看没看出来吧?”
刘双想了想,道:“那个主簿叫张翼吧,这人挺实在的,都喝哭了。还有毕典史、童巡检、熊班头,他们都没少喝,就李巡检还算清醒,这人看着挺精明的。”
刘全摇头晃脑道:“姐呀,你还真是个看热闹的!告诉你吧,看人这事还得你兄弟我,其实这些人里最有心计的就是张翼了,他在装醉。
哎!你还别不信,这家伙作弊了,再说真哭的人眼睛是红的,要是尝尝我敢保证他脸上那眼泪连点咸味都没有。
还有那个唱跑调的童巡检,他就偶尔和张翼眉来眼去的,躲躲闪闪,表面上还觉不出多近乎,你说他们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李巡检看着挺精明吗?告诉你,那才是真正的耿直人,他是不屑于和这些人饮酒,没有知己。
至于其他几个人,毕典史是真没酒量,而熊班头就是个无赖,话里话外都在扯蛋,心术不正。
姐,有时候酒品和人品是一回事,您老人家听明白了吗?”
刘双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小子还真不白给,看着吆五喝六的其实一直在察言观色呀,说是猴精变的还真没冤枉他!
“听明白了,原来你才是最坏的那个,装疯卖傻的!”刘双撇嘴道。
“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这叫演戏,得演什么像什么,既做得大爷,也扮得孙子!不过此时这大戏才刚刚开场,能不能演好还得往下看呢。”
其实刘双要的就是这股狡猾劲儿,看着大大咧咧不知好歹其实肚子里的肠子能拐七十二道弯,做无赖的哪有傻子,尽占便宜了。
不过这小子不是善茬,凭自己这脑子还得加倍小心,别到时候连自己都给蒙了,再闹出什么乱子就难看了。
刘双算是把这个弟弟看透了,其实刘全远不像表面那么混蛋,这事要怪就得怪他那个毛楞老爹,一点小事就把他从京城押回来,用的还是囚车,他想做个正经人都难。
至今想起那事刘全还在叫屈,什么叫调戏民女呀?不过是多看了几眼,笑得暖和点,说了几句贴心的,没动手没动脚的有什么呀?这不比当官的纳妾有钱的逛窑子强多了吗?
至于官场上那些事刘全也都懂,看也看明白了,只不过他一向散漫惯了,更不屑那些人的做派,因此也不会照样学样,能不能干好就全凭心性了。
……
刘全不是不懂官架子,他是不愿意适应那个架子,那个做了几十年大官的老爹压根就把架子做成了架势,除了吹胡子瞪眼睛就是满不在乎地放肆,这一点他们老刘
家没有真传。
最让属下们乐道的是,他竟在迎接知州时把大人生生叫成了大神,差点把知州大人的官威都笑没了。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别人说什么官升脾气长之类的闲话,除了在上司面前稍显尴尬外在同僚和下属间却弄得水乳交融,咸了淡了的都能将就,再刻意收敛些大体上也就说过得去了。
总之刘全这段时日还算自在,没有较劲的,也没有使绊子的,连满城的愤慨声都消停了,风平浪静。
张翼说的不错,之前压下的几件事确实不急,而且还有人在办,刘全这个代理县令只记得时常过问一下就行,至于其它什么财了税了的也都有人管,有姐姐这个大师爷看着没人糊弄得了。
如此看这个县丞也没什么难当的,即便做了县令也就是这档子事,一样应付。
然而世间之事不可能永远都是顺的,特别是在广义这种山狼水贼的地方,这不,令刘全感慨的闹心事还是来了。
这日傍晚,吃过饭的刘全竟无意间叹了口气,这在刘双看来简直不可想象,这家伙有事就会吵闹耍横,什么时候学会发愁了?当官真是出息人呀!
“怎么了?”刘双问。
“怎么了?被人骗了呗!”刘全泄气道。
被人骗了?刘双顿觉新奇,心道就你那一肚子花花肠子哪个不长眼的能骗你,便问:“说说看,这些年能骗过你的人不多,不过真能把你骗了这人也一定不简单,到底怎么回事?”
刘全又叹口气,把眼神挪向窗外,护院的两大一小三条狗正在夺食,他用手指了指道:“你看那小狗多猖狂,仗着母狗撑腰竟敢跟大狗呲牙,偏偏那大黄狗还处处忌惮,硬是不敢放肆!
姐呀,你看我像不像那只黄狗?”
“岂止像啊!”刘双忍不住嗤笑,俏皮的眉眼都挤在了一处,“没来由地拿自己当狗,你不是错把猫尿当酒喝了吧!”
刘全暗自腹诽,和这种心窍不开的人弄不明白,根本就不是一个路子。
刘全的心事当然有来由,有些事像刘双这类中规中矩的人看不出,但瞒他却不容易,一般情形有一次两次就足够了。
张翼这人不地道,而童巡检就是他的腿子,这对从五花八门的痞子堆里混出来的刘全来说早就心知肚明了。
人嘛,凑在一起总是有远有近的,谁都一样,秦桧不是也有两个好朋友吗?
然而让他颇为惊叹的是,这俩东西不要脸的劲头似乎并不输他,且犹有过之,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