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我师父啊!已经很久没有人提到他了,我都快忘记他了……”嬴勾低头叹息。
“葛玄嘛!我当然记得,那个自称自己很厉害的道士,早你一段时间误入到黄泉之中。他倒不像是你这样误打误撞进来的,他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他受到诸葛武侯的托付,寻求威力强大的法门,为汉室复兴而寻找门路。”漆桶回忆道。
他想起来了那个手持七星灯,从黑暗之中踉跄走来的青袍道士。那是七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漆桶看到那个青袍道士走来,却又不仅看到了那一个人,还在七星灯飘起的燃烟之中看到了几个朦胧的身影,耳垂很大的白面男人,面红如枣的持刀武夫,怒目圆瞪的持矛将军,在三人的上方,还有一个手拿羽扇的玉面书生。葛玄告诉漆桶,那是四个很伟大的人。
“诸葛武侯……又是一个久远的名字。”嬴勾低头念着。
“我对他印象很深呢,一个试图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人间局势的人。是一个神奇的人。”漆桶少有的对一个人类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喂喂喂!这还是你第一次对人类有这么高的评价吧?”嬴勾不满道。
“因为他的事迹本身就足以获得这些评价啊!”漆桶不解的说道:“我听你们师徒二人讲了那片土地上每朝每代,最让我感到惊讶的,就是那个在蜀中建立的季汉。一群纯粹的人为了一个纯粹的理想进行奋斗……你师父葛玄可是人间少有的天才术士,他很高傲,但也从心底里佩服诸葛武侯的为人,甚至不惜为了对方的一个请求历尽艰辛独闯黄泉。他和季汉的那些人同样高尚,都在为了让大汉这个支离破碎的旗号得以延绵。”
“那他找到了吗?”嬴勾突然问道。
“找到什么?”
“让大汉延绵的方法?”
“他没给你讲过吗?”漆桶问道。
嬴勾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复杂。
漆桶面纱下的白脸带着一层浅薄的笑容,他抬头看天,目送几只杜鹃从林中飞过,凄厉的叫声似乎在诉说着那个被称作望帝的男人的苦楚。
“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啊?”嬴勾有些没反应过来。
“季汉不是都已经灭亡了吗?你自己给我讲过的历史,你难道都忘了吗?你再问这种问题,不是显得多余吗?没有那么多神奇的方法,即便是黄泉之内,也没有改写人间局势的机缘。诸葛武侯再怎么鞠躬尽瘁,最终也是郁郁不得志,星落五丈原。大汉的最后一个大将军姜维,也以身入局,牺牲在了这场不可能完成的美梦之中。”漆桶叹道。
“你感叹武侯神奇,但他再神奇,也没有改变大汉灭亡的事实不是吗?”嬴勾的腿开始晃荡了起来,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这与他如今的形象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六百多年前,自己国家还没有覆灭的时候,那个能在草原上骑一天的马,骑完坐在树枝上发呆看天的少年。
“我所感慨的神奇,并不只是结果神奇才算是神奇。过程神奇,其实就已经够了,在那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出现那么多纯粹的人,他们都在为了自己的理想去付诸行动,终其一生都在追寻着自己的信仰。这本身比什么都要神奇……”面对着漆桶的回应。
嬴勾愣在了当场,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一直被笼罩在那张面纱之下。时间给自己带来的那么多痛苦,六百年桑海沧田,居然没有在漆桶的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有那么片刻,嬴勾想要伸出手掀开漆桶的面纱,好好看看这家伙到底长什么样子。但不消片刻,又已经释然了。哪怕突然掀开面纱看到漆桶的脸,也只是片刻,片刻的时间过后,自己的看见也就不存在了。
被掀开的面纱终会落下,自己的想法也会随着这个世界一起改变。唯一不变的,可能只有这个戴面纱的人了。
“你师父怎么样了?你到现在还一次都没提到过他呢!”漆桶突然问道。
“我师父啊!他很好啊!带着我修炼,他是唯一一个领悟到长生之法的道士,比我大了一百多岁,但为人很善良随和。我跟他学到了很多本事……”
“当然了,葛玄自从诸葛武侯死去,便放弃了光复汉室的想法,终年行走在人间的苦痛之地,为人民治病救灾。他每过一段时间还会回到黄泉来看看我,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他现在还好吗?”漆桶开始回忆起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人类好友。
“他……死了。”嬴勾的回答很突然。一度让现场的气氛凝固住了。
漆桶受到朋友的死讯之后,被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反应,脸上淡淡的笑容甚至都没有散去。
“这样啊!”
“你就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人类的生命不都是这样吗?脆弱又渺小。他是我见过活得最长的人类,但最终也没有躲过死亡的命运,死亡是人类永远离不开的话题,它随时可能降临。即便是已经求取长生之法的葛玄。”漆桶说。
“但师父是
自杀的。”嬴勾突然扭头,看向漆桶。他看到了漆桶隔着面纱朦胧的脸上,带着些许的惊讶。
“如你刚刚说得,他在自己三百多岁的岁月之中,几乎是走遍了整个九州,看着这片土地上的统治者换了一个有一个,看到无数本来素不相识的人类相互厮杀,看到无数人在战火之中流离失所,饿死在荒原之上。战乱时期,底层的人类随时会死在战争之中,逃难过程之中,生存成了最困难的事情,我跟着师父游历之时,不止一次看到人类们易子而食。人吃人从来不是危言耸听。”
嬴勾轻轻抚摸着自己脸上那道长疤,长疤的存在,似乎是为了让他避免忘记某段记忆。
“师父开始还可以救下一些人,用自己积攒出的粮食,用自己精湛的医术。但是他看到刚刚喂饱的百姓,第二天成为了其他饥民的口粮,刚刚治好的伤兵隔天头颅被挂在敌军的城楼上。他彻底陷入了崩溃,他不知道这人间是怎么了……最后他自杀了,在三百年的岁月之中,他看到了太多这种画面。”
“你也许会觉得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但你要知道,对人类来说,长生或许是一个诅咒。”嬴勾意味深长的回应着漆桶刚刚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