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一切随心都看不到了,待她睁开眼时,她正站在一块石碑前。空旷天地里一座石碑,上书昆山二字。
昆山是石碑,那山中仙尊在哪儿?随心拧着眉,盯着昆山二字,不知如何是好。
而后她胡乱地迈了一脚,整片天地突然就变了,空旷的原野不再,百里群山冲入眼帘,脚下也不再是大地,她身形凌空,座座山峰自脚下飞驰而过,山中兽吼、鸟鸣、鹤啼,白云朵朵、阳光和煦。
飞不过许久,她穿过一片七彩的水幕光华,降落在一座宫殿前的院落里。
宫殿正门匾额上书着“映月殿”三字。
院子里一个半人高的小童,本正在洒扫庭除,此时他放下手中的扫把,小跑到随心跟前一本正经地作揖:“不知仙子法驾何处?来我昆山所谓何事?”
小童说得慢,奶声奶气又一板一眼地像个小大人。
随心躬身弯腰,盯着小童的眉眼,这小孩长得粉雕玉琢地,让人心生欢喜的紧。她不由地笑道:“青阳氏故人,来此求见梓玉仙尊,不知仙童可否替我通传一声。”
随心自忱言行并无不妥,可小童听了她的话之后,嘴巴一嘟,眼泪在眼眶打转,一副委屈地要哭的模样着实吓坏了她。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是我来的不巧,仙尊不在府中吗?”
小童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地问:“仙子刚说,自己是青阳氏故人。可是刚化形的莲子小妖?”
随心嗯了声,而后小童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他的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的好不伤心。
“你怎么了?”随心惶恐。
小童的眼泪依旧在流,他也不说话,转身快速向殿内跑去。
随心望着小童的背影,有些郁郁。她还没入门,就把昆山的小孩弄哭了,可她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直在外站着也不是办法,殿门没关,随心不请自入,小童早已不见踪影,更不见其他仙家,她只好沿着九转回廊向里走去。
走着走着,她突然听到了小童抽泣地声音:“小莲子,呜呜,是骗子,她根本不是小孩,她这么大的个。”
小莲子?说得是她?随心仿佛看到了小童凭空比划的样子,可谁告诉他自己是小孩?。
“呜呜,我不要她做师妹,我肯定打不过她。呜呜,她会欺负我的。”
随心心想,自己看起来很凶吗?还有,她要当这个小不点的师妹?
有些苍老的宠溺的声音传出来:“要师妹的是你,不要师妹的也是你,你说你现在想干嘛?”
“师父,不若,就让她拜我吧,我给她当师父,我肯定不欺负她。”小童有些激动。
随心凌乱。
“哈哈,你呀,你呀,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给别人当师父。”
慈祥的声音复又响起,还好仙尊明事理。
里头小童继续哭了起来,随心觉得这么听下去不太妥当,不如进去禀明身份,再安慰下小童,保证绝不会欺负他。小孩子心性,应该挺好哄的。
随心的想法刚冒出来,还不待抬脚,里头又传来颇为无奈的声音。
“莫哭了,都随你。”
这决定是否有些太随意了?仙尊也太过、太过于溺爱小童了吧。想想自己以后会多一个小师父,还有个偏听偏信更偏心的师祖,随心的心比莲心还苦。虽然她前一刻还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小童,可她仍旧觉得天雷滚滚。随心不由地质疑起恩公让她投靠梓玉仙尊的决定了。
因为太过惊诧,所以她没能觉查出里头的声音已经变了。
“谢谢师父。”小童很乐,随心很忧伤。
小童跑了出来,自鸣得意地仰着头,似乎是觉得自己这副模样不够庄重,他复又板着面孔,认真地说:“师父请你进去。”乖巧得很,一点儿都不像会告状的小恶魔。
随心心有戚戚焉,随小童进了屋。
书房不大,密密麻麻地摆了很多书,一名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爷爷站在桌案前卷起画卷,还有个让人眼前一亮的青年站在书架旁,一手握着书。小童进屋后径直走向了青年,很自然地牵住了青年的手。随心不敢多看,只觉得青年侧脸很是俊美。
室不大,三五步就到了。随心躬身作揖:“见过仙尊!”还没起身,就听到小童小声地说:“师父,她太笨了,我可以不要她当徒弟了吗?”
拜错了人?是那青年?
随心直起身,对面“仙尊”不受她的礼,早已侧着身子躲了开去,他将画卷放在桌上,笑呵呵地:“仙子折煞老奴了。”声音苍老,正是刚刚听到的“宠溺”之声。
奴?
随心疑惑地细看青年,皎若云间月、皑如山上雪,唯风华绝代不可形容的男子,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实在是难以相信他会是恩公的好友,梓玉仙尊。
她看梓玉的时候,梓玉也在看她。
三百年繁华落尽,终于找到了。
收到传讯时他就猜到可能是她,而今一见,验证所想,也算了了件心事。
虽然她往事皆忘了。
可忘却不开心的过往,不
算一件坏事。
往事如风,前途随心。
这样很好。
梓玉开心,有些冷硬的五官立刻像坚冰遇到太阳,融化地彻底,清流激荡、泉水淙淙,无不奏着欢快的乐章。
随心被这一笑慌了心神,她也终于回过神来,再次揖身道:“见过仙尊,随心眼睛不太好,还望仙尊莫怪。”
本就是掩饰尴尬的一个托词,梓玉仙尊却像听不懂一般。
他随手将书卷放在桌上,问道:“耳朵可还好使?方才在外间都听到了?可听清楚了?”
甫一出声,随心只觉得柔风细雨吹过心间,仙尊的声音魅惑低沉,甚是好听。
只是这道声音在问她,听墙角听清了吗?
随心委实尴尬,不知如何作答。
还好仙尊并不强求,问过之后,自己解释道:“果果任性,无论是师妹还是徒弟都是他的小孩心思,做不得数。”
随心舒了口气,暗道:“那就好。”
果果急得去摇师父的手,却不敢出言打断,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梓玉仙尊又说:“听说你恩公收了你当孙女,我与你恩公同辈,他让我传你技艺,昆山最重辈分,这辈分万不能乱。”
果果放心了。
随心郁郁。
“我门下只有果果一个徒弟,你便拜果果为师吧。日后相见,我与你恩公也不至于平白乱了辈分。你有何意见吗?”
随心看着梓玉仙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讲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偏心他的小徒弟。
可这般话她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恩公托梓玉仙尊照看她,她哪里敢嫌弃梓玉仙尊的安排。
不但不能嫌弃,反而要荣幸之至。
她笑地讨好:“随心拜见师祖,拜见果果师父。”
说是拜见,也仅仅是比稽首礼低了半分而已,不过总算是表了个态。
梓玉仙尊对礼数并不较真,初次被人称为“果果师父”的果果笑容满面,很是满意的样子。
果果放开了梓玉仙尊的手,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包递向新收的徒弟:“你来得匆忙,为师准备不足,这还有一些炒栗子,送你拿去吃吧。”
随心一愣,这是拜师礼?可旁边“老仙尊”挤眉弄眼、无所事事、事不关己的模样是为了哪般?还有果果师父,他话音刚落,就一副想缩手把栗子收回去的小气样子,不舍得吗?
送出去的东西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随心半蹲着,双手扯了扯油纸包,她笑地开心:“谢谢果果师父。”
果果嘟着嘴慢慢低下了头,转身又牵上了梓玉仙尊的手。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梓玉仙尊看着“老仙尊”,良久,他淡道:“果果收徒弟,小孩子送了包炒栗子,你也不好在这空手站着,去雪梅湖捉两条鱼来吧,午间煮鱼汤。”
“哎呦!”“老仙尊”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赶紧告饶:“尊上饶命呀,让老奴去雪梅湖不是让老奴去送命吗?鸟儿在猫儿前面晃悠,去捉猫儿的鱼,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粪球跑到屎壳郎家门口晒太阳,注定被滚。虽说灵猫仙子看着尊上的面子不一定吃掉老奴,可老奴也是要被活活吓死的。老奴发誓,再也不给果果吃零嘴了,尊上开恩啊。”
鸟,猫,包子和狗。随心尽量减小拆油纸包的声音,原来他们挤眉弄眼的是这么回事。
果果适时地向梓玉仙尊撒娇,泪眼婆娑地说:“师父,果果不敢了,果果以后再也不缠着雀爷爷要吃的了,你别让雀爷爷去捉鱼。”
雀爷爷?比仙尊还大了一辈?昆山果然是最重辈分的!随心狠狠地咬碎了栗子,像咬碎了忽悠她的坏蛋一样。
“蒙雀,”梓玉仙尊皱起眉头,声音都冷了几分:“若还有下次,你就去雪梅湖守着不用回来了。”
蒙雀千恩万谢,直说:“谢谢尊上。尊上法谕,老奴定当铭记于心。这栗子是老奴问松哥要的,炒栗子的糖是问胡桃半仙讨的,干干净净都是咱们昆山的东西。果果吃坏肚子以后,老奴的心肝都疼了,可不敢去凡间买那腌脏东西给他吃了。不过小孩子总吃零嘴也不好,都是老奴的过错。”
随心站在一旁看热闹,雀爷爷的表情真是丰富,一会儿讨好,一会儿委屈,一会儿又痛心疾首、肝肠寸断,几句话他换了数种表情,老人家却信手捏来、游刃有余。
她又拈了个栗子放在口里,香甜绵软,甚是好吃。果果瞥到了,暗暗吞了口口水,他萌萌地望着梓玉仙尊:“不,是果果的错。果果嘴馋,不关雀爷爷的事。师父想吃鱼汤,果果去捉,可是果果还小不认识路,等果果长大一些再去好吗?”
随心的心早就化了,更何况本就是错怪了旁人的梓玉仙尊,果果可是他宠着的。
梓玉仙尊摸了摸果果的小脑袋,无奈一叹:“鱼刺多,我们不吃鱼。”
蒙雀适时地出声:“仙子拜师大喜,老奴做几样拿手菜为仙子接风吧,除了厨艺还行,老奴也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你们先聊,老奴去准备准备。”
随心流连炒栗子,自然就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