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落从未想过,会在十万大山中遇见姬衡光。
彼时她已在山中行进了好几日。
绵延不绝的山脉毗邻着邺水郡,却与那里冬雪纷飞的景象完全不同。
山中处处温暖湿润,树丛葱郁,山花绚烂,置身其中,仿佛进入了明媚春日。
但她知道,此间隐藏着巨大危险,其中不仅有妖兽出没,更是遍布着各种阵法,结界。
连着用殷墟印破开了好几处结界,未曾想天幕上竟飘下细雨。
烟落只能打着伞在山野草路上前进,但是速度却很快,她总是对路边时不时伸出来的枯枝轻易绕过,自发避过一个个积水坑洼。
她沿着山腰继续前进,按照前辈的指示,过了这片山腰,将会有一处灵力深厚的禁锢结界,她必须靠着殷墟印破开结界。
那里,离朝雾山就不远了。
忽地山谷中爆发出一束冲天红光,烟落被它所震撼,怔愣在原地。
她心想下面密林之中定还有修士。
本来她不打算理会,却见下一刻,山谷中冲出一道金红流光,直奔她所在的山腰而来。
显然有人和她目的地相同。
不过并不知来人是谁,她也不想管是谁。
趁着现在赶紧赶路。
她继续行进,不料后方那位修士片刻便追超上来。
未曾想,来人竟是姬衡光。
他仍旧穿着一袭红衣,仍是那般妖美绝世,明明下着小雨,那些雨滴还未落至他的肩头发梢便被他周身无形的阵法弹开,衣着明净,清冷绝尘。
烟落打着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该说什么?
想了许久,她开口,“宗主?你怎会在此处。”
青年见了她,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缓缓走至她的身侧。
端着清冷的声音,他开口第一句便是,“轩辕凤歌呢?”
闻言,烟落身形忽地一滞,心隐隐作痛,紧紧揪在一处几欲窒息。
“他……走了。”
青年见此,唇边勾起冷笑,“是你弃了他?”
他俯身靠近烟落,抽走了她手中的雨伞,另一只手掌扣起了她的下巴,语气古怪一问,“还是他弃了你?”
烟落沉默,杏眸之中却淌出泪花,神情哀伤至极,她颤抖着声音,“是,是我。”
抬手打掉他的手掌,她恍若失了全身气力,慢慢蹲下身,手紧紧攥着心口的衣襟。
是我弃了他啊……
可是我不想成为废物。
如此,我又怎配站在他的身边。
青年垂眸凝视着她,良久,才俯身去扶她。
没有躲避,烟落任由他将她扶起来。
谁知下一刻,青年却忽地放开她的肩膀。
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又伸手去探查她的经脉。
他伸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厉声质问,“你的灵根呢?”
烟落仍是神情哀戚,通红着眼睛不肯说话。
青年用力紧捏着她的肩膀,语气莫名冷厉,“烟落,我问你,你的灵根呢?”
烟落被肩膀上传来的痛意分散了心神,压下心绪,她无奈地摇摇头,“宗主,你莫要再问了。”
青年放开了她的肩膀,朝她冷冷一笑,“烟落,你好样的。”
烟落毫不在意他淡淡的讥讽,反而想起越绮央的事。
她整理好情绪,才追问他,“越绮央究竟在哪儿?我听闻她在西州一带出没过,魂牵引还在你身上是么?”
听到此处,姬衡光亦满心忧虑,央儿她在西州与奉虚宗弟子相遇,却出手打伤众人。
她明明知道,他在此处找她,却还是不肯回宗,她真的不想自己帮她么?
“莫要再提她。”
青年将伞还给烟落,便要继续前进,随后冷冷说一句,“欺师灭祖的东西。”
烟落知道,姬衡光是真的生气了。
可随后她才了解到,姬衡光来十万大山之中,是为了菩提果。
他知晓越绮央的踪迹,便一路追了过来,可是根本找不到她,所以顺路将菩提果找回去。
她知道,姬衡光嘴上说着越绮央欺师灭祖,事实上却为她忧虑不已,他真的很担心她。
二人交谈一番,果然两人目的地都是朝雾山。
烟落更是借着殷墟印破开了前往朝雾山最后一道结界。
待阵阵光雾消散,姬衡光心中更是惊诧。
“烟落,究竟是何人告知你这些?”
看着漫天的青铜神枝顷刻之间搅碎结界,他想起当年宗门大比之时,轩辕凤歌用的法器,原来便是殷墟印。
“他应当是某位修仙大能。”
烟落收了青铜神枝,淡淡回一句,“我知道的一切都是他告诉我的。”
她对前辈身份做过猜测,既能通晓剧情,对他们所有人了如指掌,想来是某位神明。或许他就是莽荒神族。
接下来,她很快便能找到重塑灵根的方法。
————
妖
界,遵月古城。
南荣依总算来到殿门前。
她暗中攥紧手中的瓷瓶,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行动。
怀着无比沉重的心绪,她缓缓推门而入。
殿中仍然昏暗无光,可她早已适应,纵使屋中满是酒气,她也不再感到反胃。
她使出全部妖力,幻化成了烟落的模样,这样陛下便能放松警惕。
她努力学着烟落的声音,娇声唤了一句,“凤凤,我是落儿啊,我回来啦。”
殿中片刻寂静无声。
却在下一刻,刺耳的‘哐当叮当’声传来。
南荣依瞳孔一缩,随即恢复如常,摆出一脸娇笑。
青年已经神智不清,他勉强睁开刺痛的双眼,堪堪看清来人。
她一袭青衣,还是那般灵动娇俏,正笑着朝他望来。
他不确定的晃晃头,仔细眨着眼睛去瞧,确定这一切是真的,霎时间心中便被铺天盖地的欣喜所淹没。
“落儿,你真的回来了?”
他不顾一切奔上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落儿,你回来了对不起,我求求你,别再丢下我。”
耳边是青年带着哭腔的沙哑嗓音,他恍若一只无助的小狗,可怜兮兮地诉说着对‘她’的爱意。
南荣依只觉浑身冰冷,她是不是该就此停手。
可是梓重大人,为了陛下做了那么多。
不行,她不能停手。
她轻轻伸手回抱住青年,细细安抚着他的背脊,隔着衣袍却是硌手的脊骨。
直到这时,她才惊觉,他消瘦得只剩了一层骨头。
“凤凤,你听我的,把这个喝了醒醒酒吧。”
她小心翼翼将瓷瓶拿出来,心中惊惧不安,生怕他会看出端倪来。
谁知青年却听话地点点头,随后便放开她,将她手中的瓷瓶接过。
他凤眸闪着赫然光亮,醉色酡红的面容好似画中美人一般,歪着头颅回应她,“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落儿,我会很乖的,你不要再走了。”
他小心地拉着她的衣袖,眼底尽是希冀,祈盼。
南荣依回握他的手,轻轻点头,“好,你把它喝了吧。”
他听罢,便扯开瓶塞,缓缓将瓷瓶放到嘴边。
就在此刻,他忽地停下动作,却让南荣依惊骇不已。
她的心紧紧揪在一处。难道,难道被他发现了么?
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就见青年仰头将花露一饮而尽。
片刻,血灵花开始发挥它的作用。
青年像是饮了剧毒一般,双手紧紧扣住自己喉咙,他的四肢百骸传来彻骨剧痛,惊得他瞬间没了气力,彻底瘫倒在地上。
他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睛,视线紧紧锁住面前的青衣女子。
却惊觉,对方哪里是什么烟落。
她分明是,南荣依。
他想要使出神力抵抗,手脚像是定立在原地般,只能蜷缩至一团,堪堪嘴里发出细碎的‘嗬嗬’声。
南荣依见他失了反抗之力,遂从怀中取出一块银色晶石。
她施法让它悬浮于空中,随即发出阵阵银光。
她俯身将他的头颅扣入怀中,将手掌覆在他的额前,随着道道红光散过。
一缕缕银色光雾从青年的头顶溢散而出,被悬在半空的晶石尽数吸收。
伴随着光雾被抽离,青年痛苦得身形抽搐不止。
他只感觉,自己的记忆开始大量流失,脑海中那个青衣女子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眼泪像是决堤般涌出眼眶,他惊惧地睁着双眼,心中涌起一股绝望。
不要,不要啊!
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堪堪挤出两个字,“住、手……”
南荣依狠心抬头望着半空,直至将他所有的记忆剥离。
在他陷入彻底的昏迷之后。
她瘫倒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放声大哭出来。
陛下,是我对不起你。
我愿意用我所有的妖力,将你的记忆封存起来。
你忘了烟落吧,忘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