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谢识琅跟着小姑娘到了梅园,快到晚间时,又被带到了他先前给她置办的江南小院。
谢希暮是个机灵的,提前让人准备了一桌子美味佳肴,谢识琅一直被蒙在鼓里,直至坐在桌前,瞧着谢希暮从小厨房里端出一碗长寿面,才哑然失笑。
“什么时候准备的?”
“白日里带你去梅园的时候,让阿顺和阿蟒他们提前过来布置了一下。”
谢希暮坐下,“虽说这桌子饭菜不是我做的,但面是我下的,你尝尝。”
她将面推到他跟前,期待地盯着他。
谢识琅尝了两筷子,边赞道:“好吃,比这桌子的菜都好吃。”
“净唬我。”
谢希暮弯唇,只是笑容比之先前的坦荡,迂回婉转了许多,像是心里有什么事。
那细微的一点变化,谢识琅没有抓住。
或许是女子提前吩咐,用饭过程中,谢识琅都没有瞧见旁人进院子,耳畔是小桥流水,晚饭他喝了点果酒,晚风拂过面颊亦是醉人。
周遭静谧而安宁,他忽然有些理解谢希暮喜欢的生活是怎样的了。
依山傍水,和谐平静,最爱的人就在身侧。
余光内,女子似乎动了动,他瞧了过去,谢希暮脸上的神色不如白日雀跃,看着他的眼神也莫名带着一种复杂。
“怎么了?”他察觉她像是有什么事要说。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其实…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他提唇,“生辰礼不是早间就给我了,还有什么?”
她面上的笑容有些苦涩,顿了半晌,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薄纸。
“这是什么?”谢识琅并没有意识到,将纸打开,唇间的笑意才戛然而止。
‘夫妻缘尽,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今日一别,愿两生欢喜。’
谢识琅视线定格在纸上的字句,瞳仁骤然紧缩了两下,没敢再看下去,捻住纸张的骨节隐隐泛白,不敢置信地看向谢希暮,“和离书,你要同我和离?”
谢希暮蹙眉,瞧见他发红的眼,心存不忍,缓缓说道:“你同从祖父昨夜的争吵…我听见了。”
他顿了下,攥着拳,“那你也应当明白我的态度。”
“我不想让你为难。”
谢希暮眼眶发红,鼻头跟着一酸,“我知道谢家对于你来说有多重要,也明白从祖父看重香火延续,我……即便是和离了,我也不会怪你们的。”
谢识琅似是讥讽,握住和离书的手微微发抖,喉咙干涩:“谢希暮,所以你白日里做的那些,讨我欢喜,都是为了同我离别。”
谢希暮摇首,想要忍住,可泪珠子已经先落了下来,“我感念你待我的好。”
“感念?”
他的身躯颤动了两下,将和离书揉作一团狠狠地砸在地上,“这就是你感念我的方式?”
“夫君……”她无可奈何,起身走近。
“别叫我夫君。”
他偏开脸,眸底翻卷的红意,瞧得让人心疼,哑声克制着:“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世间事,或许本就不能如人所愿。”
谢希暮拭泪,哽咽:“若是我这辈子不能有孕,便是耽误了你,也祸害了谢家。”
“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生孩子的。”
谢识琅寒心道:“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从祖父不明白我,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她蹙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弯下腰,将他扔在地上的纸团捡起来,“早些签了和离书,这样对我们都好,你能尽早迎娶新妇,我…也能安心走。”
气氛随着这句话,登时陷入一阵沉寂,空气里隐隐流动着什么,似是预兆即将要爆发的争吵。
今日本是晴日,碧空如洗,此刻却雷声滚滚,淅淅沥沥的雨点子砸在砖瓦上,也砸在了男子的心窝子里,就像是冰刀子一般,刺得他心尖鲜血直流。
“迎娶新妇?”
“早些离开?”
“呵。”
“谢希暮。”
谢识琅气得发抖,起身走到她面前,垂下眼睑死死盯着她,终于将这些时日所隐瞒的、克制的,所有都吐露出来。
“你凭什么走?你一步步接近我,一步步算计我,不惜豁出去自己的名声,好不容易同我成婚了,你却抛下所有不要了?”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谢希暮紧闭上眼,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不允许。”
他攥住她的手腕,强迫她仰首看他,眼神里的戾气重得恍若能将人生吞活剥了,似是愤恨,又混杂着委屈和心痛,“既然不要我,从一开始就不要勾引我,如今木已成舟,一切都晚了,你更别想着抛弃我离开。”
说到此处,男子的眼瞳近乎要滴出血来,钳住她的脖颈,一字一顿。
“你精心布置的陷阱,我已经如你所愿跳下去了。”
“我早已是你的囊中之物了,难道不是吗?”
“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
他睫翼耷拉下去,她瞧见了被阴影遮盖住的,颤动的水光。
是依恋,也是疯魔。
谢希暮闻言,怔然了许久,嘴角扯动了分毫,面上的情绪像是讥讽,又好像总算放下了一切的松弛,一字一顿:“你…既都知道了所有,难道不应该更希望同我和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