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腾空,转眼消逝不见。乌云中,有华光闪烁,那是两双眼睛,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西陆仁中黯然隐去。院中,只余下方馨和宇日逐星。第一次的,方馨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甚至他的脸。她只想抽自己大嘴把子,狠狠的那种。
她低着头,扯了扯宇日逐星的衣袖,好些话,却说不出口。她转过身子,缓缓向前走。走了几步,偷偷回头,发现他依然呆立在原处,犹似魂不在体,又回身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一次,他的身子似有所觉,木然跟了上来,虽然神情木然,似乎挂满了担忧。似若即,又似若离……
客房门口处,方馨停下了脚步。宇日逐星无觉,还在机械迈步向前走。
宇日逐星撞上方馨后背一瞬间,方馨失魂闭眼。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又是一瞬,也许只是个刹那,也许是一万亿年,方馨艰难转回过身子,仿有自主意识的双手抬起,轻轻挡了一下宇日逐星的身子。
面对着他,心中忽然腾起一股强烈的想要抱住他的冲动。柔荑留连在他的胸口,依依不舍,非情非愿地费力收回;他止了脚步,她却依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哪怕偷偷地一瞥……
“……等下……”方馨柔声道,极柔极柔的那种,前半句出而无声,后半句噎在嗓子里面出不来。有深深的歉意,从那轻而柔的声音中溢出。
房中,西陆方晴陪着女子坐在床边。那女子身上所穿的,是她的衣服,正合身。只是,女子终于开口,却不愿打开那一扇紧闭的心门。西陆方晴从未开口问过她那段黑暗中的经历,也不想问了,她不忍心看到女子的伤口再被撕开一次。
方馨进到房内,见女儿正搂着女子的肩膀低声与她说话。女子偎在她的怀中,眉目间一片痛楚。万语千言的安慰,抹不去心中那深深的犁沟,或许只有深情的种子种下,生根,发芽,长大,长成参天巨树。这样,她便可以躲在荫下,逃避现世中烈日炎炎。
只是种子,在哪儿……
方馨咬了一下唇,轻步来到床边,遂在女子身子的另一侧坐下,自然而然地拾起她的手,温柔地放在手心。心中苦苦思索,斟酌词句,只求小心再小心,万不要再刺激到她那脆弱的神经,“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方馨细心观察她脸上的神情变化,但求不要再触碰到她的伤处。
女子嘴角动了一下,依旧默然。西陆方晴眉头微皱,不解地扭头看向方馨,眼神中有疑惑询问之意。
“那个人”方馨浅意说出这三个字,停顿下来,不敢一次把话说的太多,怕她一个承受不住,反应过激。尽管如此,女子在听到那个人三个字的时候,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方馨心里好难受,可有些话,不得不说,“不是太阳门的人”
太阳门三个字,就像是一把锈蚀几不成形的钝刀,狠狠地刺中女子的胸口,继而寸寸深入,她浑身居颤,泪水瞬间从眶中涌出。
西陆方晴心中刺痛,赶紧将她抱紧,不住地柔声安慰。方馨没有再说什么,她也不忍心再说下去。
这不该有的结,何时才能解开?她心中哀叹,莫可奈何。
西陆方晴听不明白方馨话中的意思,但依然能够听出,这其中似乎真有什么误会。只是一想到她那恨入骨髓的眼神,那柔弱的满了疤痕的身体,她的心里便痛到无法呼吸。
不知又过了多久,女子情绪渐渐平服下来,她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她自己开了口,声音低沉,几不可闻:“你让那人进来吧,……我有话要问他”
西陆方晴心中一黯,哥……那人已经走了,只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心里好想他?
方馨抿了抿嘴唇,慢慢地把她的手放回她自己的腿上,缓缓站起身子,悄然走向门外。
过了一会,方馨重又回到屋内,只是这一次,她的身后还跟进来一个男子,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如纸,神情恍惚,失魂落魄。跨进门槛的那一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透过恍惚的双眼,倒映在脑海之中,那般的熟悉,就像是,一直都挂在心上。
“晴儿!”无神的双眼突然有了光亮,苍白的脸上登时有了喜色,激动的嘴唇抖嗦着发出了声音。以至于那声音都变成了沙哑的腔调。
西陆方晴抬起疲惫的双眼,循声看去,是一个白色的身影,刻骨铭心的白色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没人知道,此刻,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心境,只是她,再移不开目光。
那女子依偎在西陆方晴的怀中,依旧低垂着双眼,眼神空洞,没有抬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想。
方馨走上近前,刻意把宇日逐星挡在身后,“姑娘”,方馨轻唤了句,顿了一下又道:“有什么话……就问吧”
宇日逐星看到晴儿安好,虽没平常那般好,他的心里还是安稳了好多,连带着精神也回复了不少。此刻看向那想要问他话的姑娘,生不如死的模样,仿佛没了生命的躯壳。没来由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保护她的欲望。以至于竟一时不能忆起先前如此那般的点点滴滴。
“你的武功……”女子的声音有些嘶哑,
话到一半却没了下文。嘴唇竟又抖嗦起来。
精神稍振的宇日逐星似乎听明白了她这仅四个字的半句话是想要问什么,低声郑重回道:“我的武功,都是我娘……教的”说到我娘的时候,突然喉咙像被什么噎了一下,身子竟也随之一震,面上神情竟像是吃了一痛,后两个字险险没能吐出口来,却也是语声陡下,几如叹息。
半晌,宇日逐星见她没再问什么,才低低地道:“有一半,是来自那个门派,是我爹临走的时候留给她的”
本来,门派之见,势同水火,各派武功俱不外传,自然极少有身兼两派绝学之人,更何况还是最顶级的那种。
西陆方晴隐隐听出了些门道,多半这姑娘是误会他了,许是当时,见他施展太阳门的武功救她,早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而丧失了理智的女子,先入为主,以为他便是那仇殁的太阳门下弟子,所以才有后来种种。其实稍加思索,便也能看出许多不确定因素,比如,原来的太阳门下弟子,也有好多人没有加入仇殁的门派。另外,即便是仇殁的门下,大部分人也与此仇无关。只是,恨狼及崽,谁又能真正理解,这一个承受着极大苦痛凌辱的可怜女子,为何会因这痛入灵魂的仇恨而彻底失去了理智。
“对不住了……公子”女子空洞的双眼,有泪滑落,心丧若死的泪,这断成两截的歉语,一如她空洞的眼神,冰冷,凄凉,充满死亡的气息。
寥寥生气的女子,只此生命气息如轻薄淡雾被狂风吹散。她费力地坐离了西陆方晴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象一具僵硬的尸体,木然地,本能地向着门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移去。
“你去哪儿啊?!”不知怎地,西陆方晴大哭了起来,几乎不能成声,伸手拉她,不料却把她手臂上的衣服给扯破了。
那姑娘看也不看一眼被扯烂的衣袖,只木然地回了一句“去我该去的地方”
“别去……”宇日逐星横身挡在她面前,声音竟有些哽咽,他抓住她的双臂,使劲摇晃,似乎想要把她摇醒。
女子的头无力地随着他手上的力道摇晃,摇下了几串泪。女子机械地转头看向他的眼睛,语声冰冷地道:“我若不去,你会要我吗?”
晴天,有霹雳之声劈头盖脸斩将过来!
宇日逐星,怔住了,西陆方晴也怔住了,方馨也僵在了那里。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吧?
她无声地笑了,是流着泪笑的,仿佛那冷冷的笑容,是在嗤笑这世间一切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不好回答吧”她的泪眼之中带着几分嘲讽“是啊,谁会要一个肮脏到不能再肮脏的女人”讥讽的话声中,充满了绝望和哀伤。
西陆方晴受不了了,一刻也受不了了!只此两句,她便被眼前这女子打得体无完肤!她,投降了,大叫着:“给你吧!给你吧!……”捂着嘴跑了出去。方馨惊慌追她而去,头也没敢回。
宇日逐星把那女子紧紧拥抱在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双泉涌流,双唇颤抖,口里不停地咕念着:“晴儿!晴儿!……”
第一次的,在一个男人的怀中,恐惧没有来袭。第一次的,在一个男人怀中,生出了平安的感觉。第一次的,那一颗苦寒的冰心,有温暖的和风从不知名处吹来,阵阵轻搔。第一次的,发现男人的怀抱,是暖的。第一次的,那早已锈蚀的心扉,被人以大力铁钎撬开了一条缝隙。
有微光照进,那是一丝,对生的渴望。那是一丝,对情的希盼。那是一颗种子,在干涸龟裂的土壤中,迎来了盼望中细雨的滋润。
……
女子们的闺房中,西陆方晴再一次地一头扎到了自己的床上,号啕大哭。
“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只哭这一句,谁也哄不好。
方馨坐在床边,心中百种滋味,千番思绪,杂揉翻搅。她深深知道,只要他还活着,纵在亿万分之一个屎壳郎时间的空隙间,他也没办法放下她的女儿。
“傻丫头,他不会不要你的”方馨抚摸着女儿的头,柔声安慰,面露沉思。美丽的眼瞳,闪烁着奇美的光辉,
他若活着,便放不下她。
你呢,你该怎么办?
孽缘一词,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注定了无尽的伤痛。注定了悲惨的结局。有人义无反顾,奋不顾身。有人意乱情迷,香消玉殒。有人情难自禁,无法自拔。有人拭干泪痕,潇洒离去。
也有人,身不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