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凌晨,施南笙被喧嚣的炮竹声吵醒,黑暗中手机屏闪了一下,她在迷蒙中睁开眼睛,是莫云朝发来的消息,简单明了:“新年快乐。”
想必是大老板设置的定点群发的慰问短信,卡在零点,未免用心过分,施南笙不敢怠慢,即刻回复:“莫总,新年快乐。”
莫云朝的迅速回道:“还没睡?”
老板没睡员工怎敢入睡,施南笙翻了个身,揉揉惺忪的眼:“还没。”
莫云朝放下手头上的文案,冲了杯咖啡,回到办公桌前:“没有出行的打算?”
恐怕简溪还在B市,大老板独守空房,闲极无聊便跟下属消磨时光,施南笙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没有。”
想是措辞过于生硬,大老板迟迟未回复,南笙犹豫地缀上一句:“莫总,您呢,也在汉南?”
莫云朝喝完一整杯咖啡,连番看了几份报告,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又拿起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回复:“怎么,你要约我?”
施南笙的手机差点砸着脸:“您多想了。”
莫云朝笑了一下:“我准备了份礼物给你,近几日应该能到。”
施南笙狗腿地回道:“是员工福利吗?老板您果然是无微不至呀。”
莫云朝呆了一下,像是风筝脱了线:“别人都没有。”
这一句话问得实在多余,施南笙自己都鄙视自己是个绿茶了,在被窝里转了个身,亦真亦假:“老板,您该不会是要炒我鱿鱼吧?”
来来回回都是些试探,莫云朝觉得烦不胜烦,捏了捏额头道:“你思维这么清奇,研发部可能和你更配。”
“谬赞了,”施南笙,“我倒是想,无奈才疏学浅,难以胜任。”
莫云朝没有接话,她想起来一件事,问:“据说研发部的几位员工去了云城?”
她一向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莫云朝倒是微微诧异:“这是人事部定的人选,抵达当天应该就返程了,怎么了?”
施南笙心里“咯噔”了一下,回:“没什么,随口一问。”
驱车至滨江路的海棠春酒店。
巨大的水晶灯吊灯至三楼的吊顶悬垂而下,整个大堂以黑白灰的色彩装饰,简约的壁画和骨瓷的花瓶更显出这家酒店的格调高雅,黑色的大理石地板映衬出宾客的剪影,侍应生穿着统一的衬衫马甲在大厅里来来回回,然而大厅里却无喧哗之意。
她心知徐母独自约她见面是为何意,虽然太困难的事情,她十之八九会放弃,且又怂又认命。可前面是徐行之,无论如何她都想努力一把,明知不可而为之也不失为一种人生追求。
比起照片,徐母倒是过分年轻了,可能美女到了中年,便是另一个人生巅峰。
眼前的人束着端庄的盘发,一双和徐先生雷同的丹凤眼,神光逼人,薄唇紧抿,珍珠耳钉缀在耳垂上熠熠生辉,剪裁得体的套装更是把她滴水不漏地打扮成一个高阶的贵妇。
徐母一抬眼,招手让她入座,嘴角含笑,不怒自威:“施南笙?”
南笙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王熙凤,她选择了一个与徐母较远的位置落座,礼貌又疏离地道:“伯母,您好。”
侍应生给南笙添完茶,徐母便示意她离开,并嘱咐晚点上菜,南笙不露声色地喝了口茶,心想完蛋了,这山雨欲来的气势她完全招架不住。
徐母开门见山:“想必你已猜到我的来意。”
施南笙放下茶具,直视徐母的灼灼双眼,尽量把现在的如坐针毡表现成泰然处之,笑着跟徐母打太极:“您高估我了,我并不知道您的用意。”
显然徐母对她的太极不满意,轻笑了一声,声音掷地有声:“我的用意很简单,你离开行之,我给你一笔钱作为补偿。”
狗血的影视剧情节呀,太老套了,简直跟不上这个时代的飞速发展。
施南笙握着茶杯,整个人有点撑不住,可这些年,她多少也经历了些风浪,这种小场面,她硬撑一撑,也是能勉强撑过去的,她扬眉浅笑,语气并没动怒:“多少钱?”
徐母怕是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原本紧绷的唇线更加紧绷,语气里多了不屑:“你觉得你值多少钱?”
“我自然觉得,”她本来想要承着徐行之的情,对徐母虚情假意一番,可她发现难度实在太高,她喝了口茶,明明色泽优越的茶汤,入口却尽是苦涩,她微微蹙眉,“我价值连城。”
“我知道你缺钱,维明雍的床伴怎么会缺钱,”徐母冷厉的眼光似洞穿一切,笑里藏刀,声音轻蔑,“可钱这个东西,不是越多越好吗?”
“看来你已经深扒了我的身世,不过你能扒出来的事情,无非是有人故意放水让你知道的,”至于徐母知道的真真假假,以施家和维氏双方的制衡与斗法,她还是不往深了想好,因为她想也想不明白是谁究竟要往她身上泼脏水,她的手在桌面上连续握紧又松开,她深吸气,语气隐忍克制,却不卑不亢,“伯母,您可以讨厌我诋毁我,可我也确实不需要您的认可和喜欢,说到底,我因着徐教授才尊称您一声伯母,你我本就陌生,对于互不了解的旁人,
您并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徐母远看着她,似乎没把她放在眼里,又似乎恨不得把她扒皮抽骨,想刀一个人的心真是藏不住。
高手过招,从来是兵不血刃,可施南笙确实不是什么高手。
“是我没有资格,是我僭越了,可要不是我儿行之,在你身上多耗一秒我都觉着是浪费。”徐母薄唇一笑,尽是嘲讽。
施南笙看着她那入画便能点睛的双丹凤眼,觉得非常可惜,这样的母亲偏偏能有徐行之这样的儿子,她想起维先生之前跟她说的话,不要被道德绑架,享受任性人生,圆圆的眼睛微弯,每一个都铿锵有力:“维明雍先生是我的抚养人、法定监护人,您那些不入流的污人耳目的话,不妨说给徐教授听听,看他信不信?”
徐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垂着眼睛冷笑出声:“你的这些话,你自己信不信?靠着不正经的手段上位,害死了自己的姐姐,即便念了名校也遮不住您一身轻贱的味道。汉南离曼彻斯特十万八千里,不是维家能一手遮天说了算的。”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您是聪明人,只是不愿相信我,不过说到底,我有什么立场来得到您的信任?”她从云城到曼彻斯特再到汉南,一路如履薄冰、坎坷泥泞,竭尽全力才撑到今天,和互相欣赏彼此尊重的人在同一个世界相遇,可她并不生气,“轻贱?也许吧,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您大可以推翻一切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可是您真的觉得您的儿子就这么昏聩糊涂、愚不可及么?我走了很长的路,见过最丑恶的嘴脸最阴暗的人性,但我只能哑忍克制,唯有在徐行之面前我可以暴怒和歇斯底里,他给了我最大的安全感和信任,世人皆苦、比无下限,我不会因您而放弃他。”
侍应生不合时宜地敲门而入,战战兢兢地问:“阿姨,可以上菜了吗?”
包厢里的火药味已经翻天,徐母的脸色已非常难看,南笙把头发拢到耳后,站起来,理了理袖口,低下头道:“伯母,我施南笙,喜欢谁便和谁在一起,相比费尽心机去讨好您做小伏低,我不如就这样坦荡地朝徐先生走过去,余生的苟且就交给余生吧,您怎么想怎么做这一刻对我来说真不重要。”
徐母几乎是拍案而起:“施南笙!”
施南笙昂首阔步地走到门口,对着瞠目结舌的侍应生道:“有劳,现在可以上菜啦,我想我对面的女士应该很需要食物来抚慰她的心灵,”施南笙转身,朝着徐母一笑,杏眼弯弯,像是刚刚的对战不曾开始一样,“伯母,为了不打扰您的雅兴,我先走一步,今天的饭钱,我们AA。”
徐母的脸色更难看了,施南笙假装没看见,步下生风推门而去。
酒店正对着一个湿地公园,施南笙没有取车,直接穿过草坪中间的一段木质走廊,走了很久,才寻了个石凳坐下来,头顶便是颗馒头柳,硕大的树冠抽了很多柳条,还没发芽,因为是棵被移栽的古树,树干巨大,怕被雨水腐蚀,所以树干上方被糊了一层厚厚的水泥。
她不知道树堵不堵,但是她此刻觉得自己胸口堵得慌。
施南笙今天出门穿得是件薄款羊绒大衣,恰好现在阳光暖融融的,晃得人眼睛发酸。
公园的人不多,她又专程选择了个偏僻的位置,因而就安安静静地用手撑着下巴发了会儿呆。
她脑袋一片空白,直至有一片阴影从头上笼罩下来,她才揉了揉发酸的鼻子,仰着脖子看头顶上方多出一个人——莫云朝穿着冲锋衣,运动裤,极简单的款式,整个人干净而清爽,他就这样,俯着身子低头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比起往日的冷淡倒是多出几分难得的温暖。
施南笙一惊,不知怎地仓惶间一滴温热的液体从脸颊飞过,她飞快地伸手拂去,有些措手不及:“莫总。”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受了天大的委屈一个人挺一挺就能挨过去,反而有好心人出现想要给予安慰,所有的坏情绪就会从眼底心里涌出来,信念坍塌。
可是她从前不会哭,现在更不会。
莫云朝假装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递给她一盒点心,又寻了个石凳在她身边坐下,头顶着着太阳,眯着眼睛跟她说:“我看见你在这枯坐了半小时了。”
冬日里难得有温柔的风吹过,被雾霾笼罩的城市竟是晴空万里,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叶,落在施南笙的脸上,有些奇异的沉静。
莫云朝一抬头就看见她的发梢上多了片细碎的枯叶,他朝她呶呶嘴,南笙一头雾水,他朝她侧过脸伸手去拨她的发丝,南笙几乎下意识躲了一下,恰好他的指腹触碰到她的脸颊,两个人登时有些尴尬,莫云朝僵了一下,唇线弯成好看的弧度:“你头发上掉了东西。”
“噢。”施南笙呆住,下一秒就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又伸了过来。
“其实刚刚我在酒店的走廊就看见你了,”莫云朝望着施南笙,笑了笑,有点戳穿她的意思,“看见你健步如飞地走过,还有脸上伤心欲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