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当天,整个公司人心涣散,有的部门提前一个小时就关了水电。
林念还在旁边喋喋不休,施南笙整理好办公桌,一并关了电脑,问:“你跟薛鹏怎么样了?”
平素乐天安命、不知愁滋味的林念竟连连叹气:“不进不退,就整天瞎聊呗。”
施南笙盯着她捧在手心的手机,一副嫌弃的表情:“就在线上胡扯,也不线下约见?
林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回复消息,一边说:“我倒是想,可总不能赶着巴着吧?”
“倒也不是不可以,”施南笙挺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又扭了扭快要散架的脖子,直言道,“都说女追男隔层纱,那是对喜欢你的男生而言;遇见不喜欢你的人,你们之间隔的是太平洋好吗?不过依我的判断,薛鹏对你肯定有点意思,不然像他这种985的博士,在开发部分分钟都能产生效益的人,干嘛花费时间跟你在手机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聊天?”
“他可能对我多少有些好感,但我怕我们之间的故事也仅仅好感为止了,”林念放下手机灰心地捂脸,羞涩道,“前阵子,打印机连不上电脑,我打电话到软件部报了个IP,工程师远程操控电脑,十几分钟后还没弄好,我见电脑上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写得是——稍等一下,马上上来。我还以为他随便敲的字要尝试打印,我着急用电脑,就把字删除了。过了会儿我看电脑上又出现一行字——稍等一下,马上上来!我才反应过来,工程师估计要自己上来修,当他推门而进的一瞬间,我看见这个人,穿着白T,剪得很短的寸头,戴着副眼镜,他朝我走过来,捯饬了一阵发现我把打印机的线路接反了,而后他笑起来,声音爽朗而干净,绵延不绝于耳,好像再说你怎么这么白痴,又好像再说你简直太可爱了,我的少女心一下子就动荡了。”
“可能是我的少女心也动荡了,明明这么普通的开头,听起来却浪漫得过分,”施南笙笑,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没有故事就去创造故事,我们这么年轻,爱得起,更输得起。”
林念:“爱情又不是学习和工作,花心思在哪里哪里就有回报。”
施南笙:“如果像是学习和工作,结局直白,我觉得太无趣了。感情的趣味不就在于——抓心挠肝地得不到、辗转反侧地放不下,沉浸其中,享受过程,纵然失败也好过乏味一场。”
“道理我懂,但你让我一个连初恋都没交代出去、谨小慎微活了多年的人突然去追求一个人,我觉得很难迈出这一步,”林念歪着头,眨眨眼,调皮地问,“你跟徐教授在一起,是谁比较主动?”
徐行之没有说错,她一开始真是认错了人。
数十年前她跟莫云朝仅一面之缘,而莫云朝并不是什么张扬之人,在搜索引擎上她搜不出他的任何一张照片。
仅凭着久远而模糊的印象,在人山人海的甬道里,她与徐行之擦身而过,冥冥之中,她笃定,他就是她要找的人。
她本不归,为他而来。她停下脚步,用了微信摇一摇。
后来她顺利进入莫氏,在十一楼的茶水间里听说了莫云朝并不复杂冗长的感情生活。
听说,他和简溪是校友,是青梅竹马;听说,他们已经订婚。
她当时的震惊和狼狈并不比当初的周青芸少。少年时代萌芽的感情,连并着“等我长大了,要你做我的先生”这样的期盼都变得荒唐起来。
在英国无数个寄人篱下、苟延残喘的日子里,肉体、精神备受摧残,她一度抑郁、绝望到不能自救,可每一次她都从绝境里萌生出一股力量,她知道,他在找她,他在等她。
他曾在信里回复她:“好啊,我等你长大。”
这一生,她想攀一座山,爱一个人,但她穿越千山万水、殚精竭虑,还是不能够;她放弃挣扎,她要缓缓地闭住眼。
这时候突然闯进一个人,愿意伸手拉住快要溺水而亡的人,她是个人,她有私心。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光鲜亮丽经得起俗世考验。
“我和徐教授,不存在谁主动与否,我们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越陷越深,”施南笙表情释然,没有丝毫遮掩,“有时候我们遇见一个人,可能只是为遇见另一个人的伏笔。”
薛鹏的出现打破俩人短暂的沉默,施南笙见他拖着一个黑色的小行李箱,朝林念暧昧地笑了笑,语气有点皮:“小薛,你这是?”
“南笙姐,”薛鹏朝她不自然地招招手,径直走向林念,有点支支吾吾的,“林念,你不是说下班要赶高铁回家吗?我今年回不去,父母来看我给我带了些土特产,还挺多,我也吃不完,顺便带了些给你。”
林念看了眼施南笙,犹犹豫豫地不好应承,施南笙语气更皮了:“小薛,从十三楼到三十三楼,这可不顺便,一把年纪了还还什么臊,特地就特地呗,而且你这煞有介事地拎个箱子,我还以为你带了行李打算跟林念一起回老家呢。”
薛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只差捂脸遁地而逃了,施南笙朝林念挤挤眼,此刻的林念更是涨红脸,她觉得当灯泡得有当灯泡的觉悟,立刻找了个借口准备溜走,还没
踏出办公室,便被塞了一大包土特产。
小薛面面俱到:“南笙姐,这是给你的,别推辞。”
施南笙抬眼看了下就是些山珍,笋子、菌类,并不太名贵,便没拒绝,朝薛鹏竖起大拇指,边走边夸,简直是大型的助攻现场:“小伙子不错,还挺有眼力劲,知道想要拿下一个女生,就得先拿下她的同事。”
林念:“……”
薛鹏:“……”
一下班,不过几分钟,便是一室寂静。
施南笙在楼下吃了份简餐又上来,整栋大楼的中央空调已停运,站在空旷的三十三楼,脊背有些发凉,莫云朝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在楼下点了杯无糖的奶咖带给莫云朝。
所有的勇气在办公室门口耗尽,施南笙在门口定住,无挂耳的咖啡纸杯有些烫,她快端不住。
透过雕花的玻璃门,莫云朝只能看见一个人影的轮廓,极模糊,可他知道是她,有种遗世独立的萧瑟感。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等着她进来,可是僵持了许久后,他听见她高跟鞋的哒哒声,走远了。
接到徐母的来电,施南笙很是意外。
施南笙和徐教授因工作关系见面机会不多,而徐家父母定居海外已多年,没有被引荐也合情理,徐母用高人几等的语气开门见山地道:“你就是施南笙?我家行之是靛大的二级教授,他将来可是要成为院士的,像你这种家世不清不楚的女孩子,配不上他。”
放在古代,徐家算得上清流世家,但也绝非达官显贵,可南笙听着徐母的语气,倒像是徐家有皇位要继承似的,施南笙衡量了一下,觉得不妙,未来婆婆要给她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又衡量了一下,更不妙,这徐先生未必是她的先生,这未来婆婆不一定是婆婆,但就目前情况而论,她还不得不忍气吞声。
于是她斟酌地道:“伯母,我跟行之认识以来,见面机会很少,他平时也很忙,难得听见他提及您和伯父,我实在没有什么机会去叨扰你们,如果我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您见谅。”
“你这样是在暗示我家行之的过错?”越洋电话里传来轻晒,“我儿行之从小痴迷学习,在感情上一窍不通,免不了被你这种主动的女孩子牵着鼻子走,但是你不要以为你打动了我儿就可以打动我,想进徐家的门你未免不够斤两。”
张口闭口我儿,像是活在上世纪,这倒是让她想起远在英国的施母,原来优越感这种东西真是与生俱来。
她声音缓缓,语气多了冷然和疏离:“伯母,我跟徐教授都是成年人,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们都不是非谁不可的人,也不是离了谁就不能活,感情和婚姻虽不能混为一谈,但大多还是看个人意愿,嫁不嫁由我,娶不娶由他,若他真的要走,我决计不挽留,与其花时间在我这里,不如您去游说他。”
徐母被噎得够呛,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曲线救国:“行之自小就是他人眼中旁人家的孩子,成绩好自然不必说,为人有礼谦逊,凡事知进知退,从小都让我们非常省心,我不懂,为什么这一次他非要和你在一起?”徐母笑了一声,很无奈,“你究竟有什么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施南笙自知刚才的话说得有些失礼和逾矩,低声道:“抱歉,伯母。”
一生好强的徐母语气冰冷:“如果你真觉得抱歉,就请你离开行之,他这样清白的人生,容不下你这样的污点。”
“为什么是污点?”施南笙有些吃惊,喃喃问。
“我说的意思难道你不明白,你和维明雍是什么关系,难道你自己不清楚,非要旁人来点醒?”徐母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情绪起伏,气血直冲脑门,“很多事我不想戳破,想给你保留尊严留有余地,但我希望你能有自知之明,你们不合适,你不要再纠缠了。”
施南笙像是一下子失足掉进冰窟里,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久久才解释:“我和维先生的过去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们从来……”
“既然说不清楚你就不必再说,”徐母打断她的话,“人言可畏,你如果觉得行之应该因为你接受旁人对他的指指点点,甚至影响他的事业,那我无话可说。”
施南笙:“伯母,我……”
徐母没有再给她解释的机会,利落地掐断了电话。
倚着墙壁,施南笙透过落地窗户看外面的风景,她所住的小区,是汉南高档小区之一,但这高档之中也分着三个等级,别墅区、花园洋房和高层,刚毕业,她手头紧,买了小区的高层,近来有了闲钱,汉南的房价飞涨,她又不想花重金买在房价的高点。
施南笙以为,她和徐先生是天时地利人和,但不巧,高层和别墅区还隔着花园洋房和人工湖。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过去混乱复杂,而他的过去简单清白,在旁人眼里,她确然配不上他。
几日后便是除夕,楼下的餐饮店陆续关门,素日不爱下厨的人,下午推着车筐,在超市的生鲜区瞎逛,十几个冰柜摆满了冷冻的肉制品,各种气味交织,令感冒未愈的人并不很愉悦,她迅速选了些新鲜肉食,推车往果蔬区。
全城的人似乎都在置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