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锡出了养心殿,努力不让自己的心情太过激荡。
他刚才分明瞧见辰帝整个身躯都已经被毒气侵蚀,皮肤皱巴的就像是老树皮一般,只怕辰帝的生命已经进入了最终的倒计时。
他熟练的来到水房,值班的太监正在打盹,见到陈锡进来后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跪倒磕头,祈求陈锡的原谅。
陈锡只是摆了摆手,问清楚热水在哪里,然后在那名太监不解和诧异的目光下打了一盆热水,然后快步回到养心殿。
辰帝正在靠着龙榻昏昏欲睡,他枯槁瘦弱的身子好似一片柳叶,陈锡远远瞧去,只见这位掌握别人生杀大权予取予求的帝王,此时此刻已经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头顶上稀疏的白发正在随着微风微微摆荡,若不是还有龙冕,恐怕早就被风吹散了。
听到陈锡的脚步声,辰帝缓缓睁开眼睛,他露出了慈祥的微笑:“朕睡着了。”
陈锡努力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没事,父皇若是累就继续睡吧,孩儿帮你先洗脚。”
辰帝或许真的累了,他应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陈锡麻利的替辰帝除去鞋袜,看着辰帝那双已经彻底被毒气
染黑的枯槁双脚,陈锡忽然响起了一句诗: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明白,自己这次是要与这位父亲彻底永别了。
他一想到这,原本压制住的悲伤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一颗泪珠从眼眶中流了下来,落入辰帝的洗脚盆中。
或许是感应到了孩子的悲伤,辰帝忽然道:“老六,你说朕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吗?”
陈锡一怔。
辰帝淡淡道:“这些年来,我在你们身上投入的关怀都不够,我知老三恨我,我却从未在意过,他虽然是我的儿子,但自从我发现他娘与太监苟合的那一天起,在我的心中就已经不再当他是儿子了。”
陈锡默然不语。
辰帝又道:“老大我曾经给予厚望,但他生性急躁,人又笨拙,不是当皇帝的那块料,我曾经想要扶他上位,但他屡次让我失望,就算没有你,我也会亲手废了他。”
陈锡问道:“那你会杀了老大么?”
辰帝摇头:“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朕?朕会给他选一个清净的地方,让他永远也不出来,就这么在那里过一辈子。”
陈锡道:“这对大哥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辰帝
轻笑:“皇家子嗣,他能不死就已经是万幸了,能安安静静不受打扰的过完一生,已经是朕最大的仁慈了。”
陈锡思索片刻问道:“那我呢?”
辰帝看了一眼陈锡轻声道:“你娘是我最爱的人,因为我也最爱你。”
陈锡点头,其实这番话并不用辰帝说出来,因为他能清楚的感知到辰帝对自己的爱护。
谁知辰帝话锋一转道:“可如果你不是藏拙,而是真蠢,或许我会第一个杀了你。”
陈锡一怔,有些匪夷所思。
辰帝道:“诚王觊觎王位多年,一直以来没有借口。我总在想,如果我真的有一天被诚王打败,我死后江山万一落入他的手里,他为了名正言顺,一定会选一个名义上的皇帝。”
陈锡听到这,就明白了辰帝的意思,他道:“您是担心我被诚王控制,成为那傀儡皇帝?”
辰帝点头:“我陈家的血脉,绝不容让外人玷污,而且我也不愿意看见你苟且偷生,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仰人鼻息。”
陈锡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自己真的过上了那种傀儡一样的生活,恐怕他自己都没办法接受。
辰帝感叹道:“好在你
只是装傻,我知道你暗中做过的那些事后,心中别提多高兴了,因为我知道我有了一个绝佳的继承者。”
陈锡撇了撇嘴道:“可您当时想办法将我派去固州,这一路上的凶险多多,我好几次差点就死了。”
辰帝笑了:“不经历磨练,哪能成就一番事业?事实证明我的期待并没有错,你就是我锐国未来的基石。”
陈锡麻利的将辰帝的脚抬起来,用布仔细为辰帝擦脚,而那一盆已经泛黑的热水,则被他找来随从端走了。
陈锡取出一根银针道:“父皇,可能会有些疼,你忍耐下。”
辰帝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陈锡则用银针在辰帝的几处要穴上轻轻捻刺了下去,一股冰凉酥麻的感觉涌上辰帝四肢,他不由得微微哼了一声道:“你娘还在世的时候,我们曾经过的很幸福,那会儿我还不是皇帝,而她也不是皇妃,那会儿我上朝归来,受到几个兄弟排挤,心中忿忿,她就会打水来替我洗脚。”
说到这,辰帝伸出那枯瘦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陈锡的额头道:“像,真像啊……你的眼睛真的很像你娘。”
陈锡没有打断辰帝,而是静静
的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辰帝才深吸一口气,收回手掌道:“继续吧
!”
陈锡慢慢转动银针,引导着辰帝体内的血液,试图将体内的毒素排出。
但他终究没有那份实力,每次速度到了经脉的末梢,都会疯狂的回流,辰帝此时脸上的表情会隐隐露出痛苦神色。
按照辰帝的忍耐力,这足以说明这其中的苦楚有多么剧烈。
但是辰帝只是一声不吭,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在用尽一切手段尝试着救自己。
终于,在陈锡又一次的尝试下,他还是失败了。
辰帝体内的毒已经根深蒂固,这已经不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情,陈锡认为就算司徒四壁亲至,也做不到拯救辰帝。
他默默收起银针,一言不发。
辰帝则笑了:“生死有命,能在死之前看到你成才,我已经足够欣慰了。”
陈锡气闷,他对辰帝道:“父皇,你好好休息,你体内的毒还可以压制一段时间。”
辰帝笑道:“放心吧,这最后的时间我还想看你如何与琉璃谈判,我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死去的。”
陈锡抹了一把脸,背对着辰帝道:“孩儿告退了,我去见见那个土屋平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