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奉天的这一轮审查,蔡元培多少有点怕了,不敢再继续乘坐火车南下,而是选择沿着满洲铁路到大连,继而坐船前往上海。
李谕在车站送行了蔡元培:“不久之后我们还会再见面。”
蔡元培说:“疏才到了京城,一定多加小心。愚兄一直认为,袁世凯此人绝不会像曾国藩那样基于礼教思想而效忠清廷到底,也没有美国国父华盛顿那样的人品,为了国家甘愿放弃个人名位。他这次出山,很可能会因为自己的野心破坏革命事业,乃至自己当皇帝。”
李谕没想到蔡元培预测得这么准,不愧国党四大元老之一。
李谕说:“鹤卿兄洞若观火,厉害厉害!”
蔡元培叹道:“再看看吧!疏才,告辞了!”
——
至于梁启超,目前还游移不定,并不想南下,实际上他会在不久后返回日本。
所以李谕孤身一人返回了京城。
“哈哈,小闲儿,快让我抱抱!看你这胖嘟嘟的脸蛋,真是能滴出水来。”
抱着小宝宝,李谕心情好得很。
吕碧城说:“多亏了凤铃,要不我是真不知道怎么照顾这个小祖宗。”
凤铃笑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吕碧城说:“先生不是说过吗,不要自称奴婢什么的。”
“您看我这张嘴,还是改不过来。”凤铃笑道。
赵谦凑过来说:“先生,能不能请您帮个忙。”
李谕捏着孩子的小胖手说:“什么事,随便说就是。”
赵谦道:“我哥哥想要回京城干活,但腿脚受了一次大伤,人力车是拉不了了,您看能不能帮着找个好营生?”
李谕想了片刻,问道:“他会理发吗?”
“理发?”赵谦愣了愣,“这好像、大概、听起来不像个很好的活儿。”
李谕说:“你不懂了吧,这叫做蓝海市场,现在全京城有几个人敢理发?但一旦市场起来了,绝对供不应求。”
“可是……”赵谦有点犹豫。
李谕说:“放心吧!你去支点银子,盘下个店面,到时候我请点达官贵人来理发,很快就能打出名声。”
赵谦说:“可他也不太会理发。”
李谕说:“那就赶紧练练,前期很简单的,又不让他搞造型。记住,只要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赵谦并不知道这句互联网语,但他对李谕言听计从,立刻着手去办。
李谕逗孩子玩时,小德张突然再次造访。
“帝师,咱家有礼了。”小德张态度有点格外客气。
李谕说:“德公公,我现在称不上帝师了。”
“不不不!”小德张说,“太后准备让你再做当今圣上的老师,与前朝状元陆润庠分别教授西学与东学。说不定过几年,还能得个太子太保的官。”
太子太保是从一品,级别相当高,但压根就是个虚衔。
李谕不好直接拒绝,于是说:“快要临近年关,不如过了年从头开始如何?”
小德张说:“可以!只要帝师答应就好说。”
李谕心中暗喜,大清可撑不到过年了。
小德张走后,李谕去看了看赵谦和他的哥哥赵让张罗的理发店,李谕甚至还给他出起了装修的主意:“这边应该配上洗头的位置,一定要打热水,理发的同时要修理胡须,同时要懂一点按摩手法……”
赵谦说:“幸亏哥哥这几年因为腿脚不好没有下地干活,手上还挺灵巧。”
李谕指着墙壁:“这一大片不要浪费,挂上帽子。”
“啥样的帽子?”赵让问道。
李谕说:“东交民巷洋行那种西式礼帽还有咱们的便帽都摆上,看顾客喜好。这些人刚剪了发,我觉得会不好意思,八成会顺手买个帽子。”
赵谦说:“我就说俺家老爷不仅学富五车,还是个经商好手吧。”
赵让说:“太厉害了!就像……就像大美人西施的老公,叫……叫什么来着?”
赵谦说:“你夸人的本事倒是有,适合做做生意,就是学问还差点。我告诉你,记好了,叫陶朱公范蠡。”
“对对对!”赵让说,“你现在懂的不少了。”
“那可不!”赵谦得意道,“这就叫近朱者赤,天天耳濡目染,我现在也是半个读书人!不仅能说几个对子,还会洋文,来是e,去是go,点头s,摇头no!”
赵让更佩服了:“俺以后也要学洋文!”
李谕把车钥匙拿给赵谦:“帽子多批发一些,然后拿着几顶去找纺织厂定做,光靠买洋人的肯定不够。”
理发店开业后,人并不多,大家多持观望态度。
正巧陆润庠因为小德张提及的帝师一事来见李谕。
陆润庠目前级别挺高,是东阁大学士,同时充任毓庆宫授读,专门教宣统皇帝读书。
当今之世,不学西学自然不可能。陆润庠知
道李谕大名,所以亲自来会一会。
“陆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李谕说。
陆润庠已经是个七十岁的老先生,他说:“李帝师,虽然是头一次正式见面,不过我已多次听过你的大名。”
李谕随口说:“虚名罢了。”
陆润庠说:“我也学习过西学,不过西学过于繁杂琐碎,还得专精之人才能教授皇帝。而阁下拥有天纵之才,冠绝西学,是再合适不过的帝师人选。”
反正是个没影的事儿,李谕轻松地说:“朝廷委派如此重任,诚惶诚恐,就怕做不好。”
陆润庠说:“帝师有作为前朝光绪爷帝师的经历,难不倒你。”
李谕看他心情不错,于是说:“听闻陆大人书法是当世第一,能不能求几个字?”
陆润庠说:“什么字?”
李谕想了想说:“青丝归处。”
陆润庠脱口而出:“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的《将进酒;回舟不待月,归去越王家。还是李白的诗。”
李谕还好背过李白的首诗,附和道:“不愧是陆大人,瞬间就猜到了。”
陆润庠说:“我也喜欢李太白,拿笔吧。”
李谕笑道:“我这有从俄国带回的伏特加,李白写诗要喝酒,陆大人题字要不要尝尝?”
“洋人喝的酒?”陆润庠说,“给我尝尝。”
李谕倒了一杯,陆润庠喝了一口,啧了一声:“酒体太烈,是民夫之酒。”
清末民初基本没有喝白酒的习惯,陆润庠这么说很正常。
陆润庠不再喝剩下的,一气呵成写了“青丝归处”四个大字。
作为晚清一名大书法家,陆润庠的字很不错,尤其擅长写匾额上的大字。
李谕当天就找师傅照着做了个大匾额挂到理发店。
知道有状元题的字后,理发店的生意明显好了起来。
就是此后陆润庠知道自己题的字竟然做了理发店的招牌,估计不会好受。
几天后,理发店来了个大主顾——袁世凯。
袁世凯派头大,亲兵直接围住店门口,让他一人进入。
他们也早就提前告诉了李谕。
“袁大人,您到这里是?”李谕问道。
袁世凯说:“到理发店,当然是理发。”
李谕问:“都剪掉?”
袁世凯说:“剪短一些,不要都剃掉,稍微留点。”
看来袁世凯还没有完全下决心。
赵谦的哥哥赵让知道眼前是当今第一权臣,手有点哆嗦。
李谕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剪吧,以后店里的生意会更好。”
由于并非全部剪掉,所以只是一剪刀的事儿,非常快。
袁世凯看着自己这大半根辫子,自顾自说:“一刀两断,却斩不断烦恼丝。”
李谕说:“袁大人是军人,新军剪发算不上什么。”
袁世凯眼神中飘忽不定,突然问道:“疏才,我听说你还是法国科学院的院士,你说,法国那个什么路易十六,是不是本来有机会不上断头台的,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吗?”
李谕心中一惊,缓缓说:“这事得问问南边怎么说。”
“能商量?”袁世凯问。
“能!”李谕点了点头,然后拿出那本法国大革命的书籍,“袁大人,这本书您可以好好看看。”
“很好!”袁世凯高兴地接过,“我要仔细研读研读。”
书是英文的,但袁世凯府上不缺翻译。
袁世凯走后,赵让腿一软坐到椅子上:“俺竟然给袁大人剪了头!和做梦一样。”
李谕说:“等新闻报出来,你可就有的忙了。”
第二天的报纸果然报道了袁世凯剪发一事,顿时成了热点,许多报纸相继转载,甚至有些报纸绘了袁项城剪发图。
赵谦高兴地把报纸拿给李谕看,除了袁世凯剪头的事情,李谕又看到了另一条新闻:“为救济国难,朝廷度支部现发行‘爱国公债’,大家应踊跃参与!可到度支部金银库、大清银行、京师商务总会购买!朝廷信誉担保,不仅归还本钱,还有逐年利息!”
李谕笑道:“还有个屁的信誉。”
李谕想得没错,根本就没人愿意出钱大清这个所谓的国债。
最讽刺的事,连满人都不买。
紫禁城太极殿中,袁世凯为此事专门找到隆裕太后,奏报道:“太后,论政体本应君主立宪,今既不能办到,革党不肯承认,即应与之决战。但战须有饷,现在库中只有二十余万两,不敷应用,外国又不肯借款,是以决战亦无把握。”
如今这么多省独立,大清的江山岌岌可危,隆裕太后急道:“袁世凯,你是总理大臣,你快想想办法!”
袁世凯说:“太后,现在库款如洗,军需急迫,非施行强迫办法,不能图功。”
隆裕太后说:“什么强迫办法都行,只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