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火车的前夕,李谕在《大公报》上突然看到了一篇文章,作者是衍圣公孔令贻:
“昨日吾读到上海商务印书馆一书,名曰《星球大战·新希望》。吾等读书人阅后难以启齿,其境界之低等、文笔之拙劣、内容之荒诞,闻所未闻! 吾想李谕必不懂写诗作赋,亦不通经文大义,更无法写八股之圣贤文章。 其书竟妄言人类可造访天空之星辰,实乃异想天开! 真可谓一无聊之人! 吾以为李谕一向研究西洋科学之道,不曾想却在杜撰骗人之故事。 请君高抬贵手,勿要让举国之读者,尤其初入学堂之少年,将宝贵时间浪费于此等荒诞不经之幻想。 亦望李谕尽快从太空之中返回,将自己之心力放于有用之处。” 李谕看后哭笑不得,自己都快要忘了这位衍圣公。 星战系列已开始在国内出版,但基本只在租界等地发售,流通并不广泛。不知道这位孔令贻老先生怎么就突然读到,还发文章嘲讽自己一番。 晚清民国的报纸不仅仅是传媒工具,也是大师们吵架的地方。毕竟现在没什么互联网软件,吵架都是在报纸上。 看李谕真懒得和他吵,只是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科幻作品,然后写道:“太空为什么不可以造访?人类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最后又给他出了一道经典力学中计算滑块运动的物理题目,并写道:“衍圣公,您何时能够解出这道题,何时就能明白科幻之意义。” 孔令贻看着李谕画的那幅受力图,一头雾水,当时连李谕的科学入门讲义都没有看完,根本不明白何意。 李谕心中却在暗喜,即便题目很简单,但对于不想学的人来说,就有如登天之难。 自己可不想一直陷入骂仗之中。 —— 火车经过漫长的西伯利亚,终于抵达了圣彼得堡。 李谕受到圣彼得堡科学院的欢迎,马尔科夫再次邀请他做了一场演讲。 好在李谕在火车上早已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提前打好腹稿,轻松应对。 次日,他又去见了见清朝驻俄罗斯的公使萨荫图。 这一位没啥名气,但他手底下的那位参赞很厉害:陆徵祥。 巴黎和会时,陆徵祥是外交总长,也是中方首席代表。 陆徵祥在外交方面比出身蒙古镶黄旗的萨荫图强得多。 而且陆徵祥老婆也是外国人,对洋人的习惯颇为熟悉。 李谕在公使馆与他们共同吃了顿晚餐。 萨荫图问道:“听闻国内已经组阁,帝师可知详情?” 李谕问:“名单您还没有看到?” 萨荫图说:“只是在电报中读到此事,不过电文简短,只写了内阁总理大臣为庆王爷。” 李谕把名单给萨荫图说了一下。 萨荫图发现有如此多皇族与满人后,眼神中光芒四射:“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事,振兴有望!” 他看出来这位摄政王爱用“自己人”,难掩自己想要回国之心。 陆徵祥看破不说破,随口说:“立宪总算有了开始。” 萨荫图说:“陆参赞,俄罗斯公使一职,不久后就会落入你的肩膀上,希望你不孚众望。” 陆徵祥说:“下官定尽职尽责。” 萨荫图高兴地举起酒杯:“帝师真是给远在万里之外的我等送来一个天大好消息!” 萨荫图很快就给朝廷发电文要求回国,摄政王载沣正愁没人用,便同意了,好歹是个在外国见过世面的。 次日,李谕去书店准备买本书在去往比利时的船上读。 圣彼得堡的书店不算少,李谕走进一家比较大的书店后,问道:“有没有最新的科学杂志?” 书店老板会说德语,回道:“那里放着的是最近的《科学报告》。” 李谕走到一处架子拿下来,不过瞬间傻了眼,因为文章都是用俄文写的。 李谕无奈地笑了笑,随手快速翻了一遍,一篇文章中的几个公式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文章内容看不懂,但公式形式却是统一的。 “这是齐奥尔科夫斯基公式?!”李谕惊讶道。 书店老板听到后,放下眼镜,对角落中坐着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说:“难得啊,有人会知道你的名字。” “咳咳!”齐奥尔科夫斯基正在喝一口咖啡,差点呛到,站起身问道:“有人阅读我的文章?我就说圣彼得堡不会像卡卢加一样,必然有擅长学术之人。” 书店老板指着李谕:“那个看不出来自日本还是中国的高个子念出了伱的名字。” “日本?中国?” 齐奥尔科夫斯基走到李谕面前,问道:“阁下在读我的文章?” 李谕听不懂俄语,用德语回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篇文章就是《利用喷气工具研究宇宙空间》?” 齐奥尔科夫斯基没怎么上过学,但自学能力惊人。如今德语、英语、法语圈里的科学都很强,他也会说这几种语言。 话说他少年时失聪过很长时间,能学会这么多语言挺令人吃惊。 齐奥尔科夫斯基回道:“天哪!你也认同这篇文章?” 李谕也有些惊讶:“尊下是齐奥尔科夫斯基本人?” “正是!”齐奥尔科夫斯基说,也有点认出了李谕,“您……莫非是科学巨子李谕?” 李谕与他握了握手:“幸会幸会。”
齐奥尔科夫斯基被后世尊称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号——航天之父。 齐奥尔科夫斯基邀请李谕坐下:“在这儿遇见阁下,真是令我万分高兴!我读过星战系列,您的这套科学幻想系列在我看来,有重大意义,不仅在于它能引起人们对研究星际飞行的注意,也不仅在于它以趣味的形式普及了科学知识。在我看来,它提出了人类进入无引力世界后的许多重大课题。不久的将来,科学家们准备星际飞行时,一定会从您的故事中吸取极有价值的知识。” 齐奥尔科夫斯基本人也曾写过好多科学作品,这种把科幻付诸现实的疯狂想法,目前也就他能想得出。 李谕笑道:“我一直认为人类可以探索太空。” 齐奥尔科夫斯基激动地说:“院士先生果然眼界宽广,思维深邃。” “先生过誉,”李谕说,“但想要脱离地表,难度有些大,火箭推进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 此时的齐奥尔科夫斯基默默无名,只是个普通的教师,但他热衷于航空航天,搞了不少新奇的设计和论文。 “哦!我爱火箭!”齐奥尔科夫斯基听到李谕提及“火箭”,又说,“在过去很长时间里,我和其他人一样,认为火箭不过是一种少有用途的玩具。我已很难准确回忆起是怎样开始计算有关火箭的问题。对我来说,第一颗太空飞行思想的种子是由儒勒·凡尔纳的幻想播下,它在我的头脑里形成了确定的方向。我开始把它作为一种严肃的活动。再然后,又看到了您的文章,更加坚定了研究火箭的想法。” 李谕说:“看起来已经有了不错进展。” 齐奥尔科夫斯基说:“这篇论文是七年前论文的后半部分,我做了一些补充。隔了这么久您肯定觉得不可思议,但俄罗斯找不到几个愿意发表在下论文的杂志。当年好不容易在一家杂志发表了上篇,那家杂志却突然倒闭,下篇没了着落。正好那一年我的大儿子在圣彼得堡自杀,对我造成了极大打击,这些年没有再花太多心力。” 李谕说:“对不起,勾起了您不好的回忆。” 齐奥尔科夫斯基说:“院士先生不必道歉,如果不是看到你的科幻,再次激起了我的斗志,我想我还会继续沉沦许久。” 李谕翻开杂志,说:“我不懂俄语,但通过公式能够猜得出,您已经用数学公式科学地计算出了火箭飞行的原理,确定了火箭战胜大气阻力和地球引力所必须使用的速度,还有火箭穿过大气层进入无引力空间飞行的一般原理。” 齐奥尔科夫斯基讶道:“院士先生对于航空方面有这么多深入的研究?” 他的公式对于目前来说很前卫,但李谕好歹是个穿越者,对这些东西太熟了,甚至还知道更多深入的知识。 李谕笑道:“为了写好科幻,必要的准备工作总归要做嘛。” 齐奥尔科夫斯基也乐了:“您是我第一个见到的如此深信本人理论,并且对太空飞行抱有信心之人。” 李谕说:“不仅相信,我也做了很多设想,比如太空中的失重状态,飞行器在地球轨道运行的物理规律。” “请您稍等,”齐奥尔科夫斯基翻了翻自己的随身包裹,拿出一沓稿纸,“此前我有做这方面的研究,你看,这是关于飞船从发射到进入轨道的全过程计算模拟;这是飞船如何利用液氧和液氢作为能量,并且应该携带多少;这是飞船起飞时会有怎样的壮观景象、超重和失重对宇航员的影响、失重状态下物体的奇异表现,还有不同的高度看地球的迷人景观、天空的景色……” 齐奥尔科夫斯基给李谕演示了许多,看得眼花缭乱,这位航天领域的初代大佬,早就痴迷其中。 齐奥尔科夫斯基说:“可惜事先不知道能在此地遇见您,只随身带了一部分。” “已经很多了。”李谕说。 齐奥尔科夫斯基又问道:“既然碰到院士先生,可否请您审阅一下这篇论文?您可能不知道,俄罗斯的科学杂志没有德国一样严肃的审核能力。” 李谕说:“审核谈不上,毕竟在下不懂俄文。但只看其中的方程和公式,就足以说明没什么问题。” 齐奥尔科夫斯基说:“只是现在无人相信,都认为是虚幻的故事。” 李谕不以为意道:“飞机已经试飞成功,火箭还会远吗?” 齐奥尔科夫斯基说:“院士先生都这么说了,就算让我自己贴钱,也要把后续的论文发表出来!” 李谕想了想又问道:“先生看过相对论吗?” 齐奥尔科夫斯基摇摇头:“相对论是什么?” 李谕说:“最新的一套理论,在这套理论下,存在速度上限,也就是光速。而在速度非常大,接近光速时,就需要借助相对论进行变换,包括您的公式,否则会出现很多错误。” “还有这样的理论?”齐奥尔科夫斯基讶道。 李谕点点头:“并不是说您的公式有错误,只不过那样会更加严谨。” “我并不懂你提到的相对论。”齐奥尔科夫斯基叹道。 李谕想了想说:“将来有时间的话,我会对您的公式做一下延伸。” 李谕提到的,就是广义齐奥尔科夫斯基公式,以接近光速的星际航行,相对论效应不可忽略。 齐奥尔科夫斯基正愁没人支持自己,李谕作为科学界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