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费了两年时间,京师观象台终于修好。
其中的望远镜是李谕托英国皇家学会帮忙购置,花了不少银子,当然了,钱是朝廷出的。
只不过受限于认知,户部批的预算并不高,所以这台天文望远镜只能算凑合用。
当李谕来到这座观象台时,发现里面至少一半以上的面积是摆的各种百年前的观象仪器。直觉上看,与古代搞历法的机构差不多。
另一小半面积才是天文台,古今合璧的风格更像天文博物馆。
但李谕早就猜到会是这种设计,一开始也同意了。
别看这些“老古董”似乎没有太大观测价值,但它们都是李谕争取过来的。
一同来视察观象台落成的还有从北洋过来的傅增湘。
这位后来做了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馆长、教育总长的老哥,对西学挺感兴趣。数学是不可能学会了,物理也不用指望,但是天文学至少在普通人的感觉上似乎是比较“平易近人”的。
傅增湘指着这些百年前的天文仪器说:“朝廷因为你从德国要回这些东西,可是大加赞赏。”
李谕说:“还得多亏梵蒂冈教宗,我实在没想到教会的能量竟然还是这么大。”
“教宗?梵蒂冈?”傅增湘疑惑道。
李谕解释说:“我在欧洲时去了趟意大利,加入刚成立的罗马教廷教皇科学院。当时我提了一个条件,希望教廷帮着找回一点流失的文物,另外我也在报纸上有所刊登。”
“教廷科学院?”傅增湘笑道,“罗马教会真是有趣,我打死都想不到还有这一出,简直就像少林寺除了罗汉堂、戒律院外又开设物理院,道观中除了供奉三清又摆上了牛顿。”
李谕也乐了:“确实有点不太搭调,但拿人手软,既然教宗满足了我的要求,只能选择加入。”
傅增湘说:“要回来确实不容易。当年旧观象台所在区域在庚子事变中被德意志军队控制,他们趁机掳走了其中的仪器,按说这些东西应该是在德意志国。想不到罗马的教廷还可以影响到实力如此强大的德意志国。”
历史上,这批天文仪器直到1920年才追回来,还是因为《凡尔赛条约》所要求。
话说这批制作精美的仪器一直陈列在波兹坦的花园中,——就是后来杜鲁门、丘吉尔以及慈父斯大林一同会面的地方。
李谕说:“德意志国毕竟是天主教的一个大本营,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上万座教堂,天主教教宗在德国威信可不一般。”
傅增湘说:“惭愧,本人没有出过国,对欧洲这些细节事情不甚知晓。”
两人很快就走遍了观象台,李谕对他说:“有没有兴趣用天文望远镜看看天象?”
“我可看不懂,就不用忙乎了,”傅增湘说,“我来找你还有其他事情。”
李谕道:“先生请讲。”
傅增湘说:“袁总督让我来请贵夫人出山。”
“出山?”李谕问道,“出什么山?”
傅增湘拿出一份文件:“直隶已经建好了北洋女子公学,总督大人的意思是让学识渊博的女子当总教习,思来想去,最适合的只能是碧城夫人。”
李谕当即回道:“当然可以,振兴女学是她一直的愿望。”
傅增湘说:“考虑到两位新欢燕尔,实在过意不去。”
李谕说:“京津两地没有多远,坐火车打个来回半天都用不了。”
傅增湘赞叹道:“疏才兄弟好胸襟,普通人可不会让自己新婚妻子抛头露面做事,而且还是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
李谕笑道:“反正是女子公学,有什么好担心的。”
傅增湘说:“总督大人说了,如果疏才同意,可以赠送两位永久免费的京津铁路乘坐权。”
“你们考虑得还挺周到。”李谕说。
“那可不,”傅增湘说,“有了贵夫人坐镇,时不时就能把疏才兄弟也叫来上上课。你可是帝师,又是科学巨匠,美哉美哉!”
“好一个如意算盘,”李谕说,“既然天津都有了女子公学,咱们也应当建议京城同样设立一所女子公学。”
“很有建设性的提议,”傅增湘说,“疏才兄弟可以写一封折子,我会联合北洋几位大臣一起上书。”
“我哪写过折子,兄台执笔,我签个字就是。”李谕说道。
傅增湘说:“好的,我今天就会动笔,明日再来找疏才兄弟。”
李谕回到家后,把北洋女子公学让她做总教习的事情告诉了吕碧城,吕碧城听了心中有些犹豫。
李谕知道她想什么,鼓励道:“放心去吧,我支持你,而且袁大人还送了永久免费的铁路使用权。”
吕碧城咬了咬嘴唇:“真的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李谕说,“两地奔波的人多了去,我也会常去天津,正好在津门置办个房产。”
吕碧城心情很激动,高兴道:“谢谢你!我真的没有看错人。”
李谕笑道:“就算看错,现在也晚了。”
吕碧城又有些恍惚:“不知道能不能做好,我从来没有当过教师。”
“估计就是一些常规课程,能让她们学会读书认字便不错。如果将来可以进一步加上通识教育更好。”李谕说。
“这样听起来就有数了,不然我可没有夫子的本事,”吕碧城说,“以后你也会去讲讲课吗?通识教育的方面我还是讲不来。”
李谕打趣说:“女子公学都是黄花大闺女,你就不担心我?”
“你是什么人我知道。而且,我有把握。”吕碧城竟然挺自信。
眼见气氛快要上来,凤铃突然来到屋外说:“先生,朱国桢要见您。”
李谕平静了一下心情说:“我这就来。”
朱国桢平时帮着打点李谕的工厂,这次是来报告一些进展,他说道:“新式调味品、新式油炸面饼以及搪瓷的磨具生产已经可以运作。”
“动作还挺快。”李谕赞许道。
朱国桢说:“现在去哪里做长工可以给这么多钱,大家积极性高得很。”
李谕说:“以后不要叫什么长工、短工的,就叫工人。”
“一切听总办的,”朱国桢说,“另外,朝廷准备设立劝业场,我们的产品是不是应该拿去参展?”
李谕点点头:“肯定要去,让工厂加紧备货,销路肯定会非常好。”
朱国桢提到的“劝业场”,即后来天津租界最繁华的天津劝业场。最初就是因为“劝吾胞兴,业精于勤,商务发达,场益增新”首字而来。
两人研究了一下准备的样品后,朱国桢又拿出随身带着的一本李谕的数学讲义,“帝师,在下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李谕发现这本讲义已经被看得皱皱巴巴,显然朱国桢经常带在身边学习,十分用功,他翻到了三角函数的部分说:“这么多公式,我看得一头雾水。”
李谕挺吃惊,才两年不到,他竟然已经学到了三角函数。这些拿过进士的人一旦学起习来真的是悬梁刺股般地用功。而且能考上进士,绝非普通人,只要付出足够时间,不敢说学到博士研究生水平,达到后世正常大学生的程度绝对轻轻松松。
李谕只看了一眼,就说:“诱导公式确实多,但记住一个口诀就简单了,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朱国桢脑瓜子嗡嗡的,“听起来像咒语。”
李谕拿出纸笔给他讲了一会儿,他终于明白。
“不愧是帝师!这么复杂的东西都可以讲得如此透彻!”朱国桢又翻开自己一本笔记,“我还有一个问题,困惑许久。”
朱国桢的笔记是用钢笔写的,一手十分漂亮的楷体,看来他这段时间也一直有练硬笔,并且字迹已经写得比李谕好看许多。
没办法,谁叫人家毛笔字根基好。
朱国桢说:“我突然发现,0.9的循环好像可以等于1,奇哉怪哉!您看,1/3=0.3的循环,然后3x1/3=1,不就说明0.9的循环等于1了,简直无法理解。”
好家伙,虽然看着很简单,但李谕还真没法回答。
这个问题很出名,属于“一句话激怒民科”的典型代表。
朱国桢提到的解法显然是错的,因为属于循环论证,在数学上根本不严谨。
李谕苦笑:“你还是不要管这个问题,因为想要理解它,需要非常高深的数学理论。”
朱国桢说:“可我整本数学讲义都学完了。”
李谕说:“对于数学来说,这仅仅是入门罢了。”
朱国桢有些绝望:“只是入门?入门了多少?”
李谕想了想说:“如果数学有泰山顶这么高,姑且算作7000台阶,这本书仅仅相当于爬了几十级而已。”
朱国桢张大嘴巴:“那要学到何年何月?”
“山顶现在可没人!而且你没有必要学到那种程度,如果可以再上几十个台阶,就足够。”李谕说。
朱国桢问道:“冒昧问下帝师在什么水平?”
“你是指数学吗?”李谕说,“可能也就几百台阶,距离山顶还早着呢。”
“连您都差这么多?”朱国桢不敢相信。
李谕说:“数学比较特殊,谁叫人家是科学的皇后。”
朱国桢无奈坐下:“想娶这位皇后真的有如登天。”
李谕笑道:“你胆子还不小,想娶皇后。”
“戏谑之言,”朱国桢说,“但为什么我可以发现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数学问题,连你都无法解答?”
想解释0.9的循环为什么等于1真的非常困难,真正要证明,需要用大学数学一门专业课《实分析》的内容。
目前这个时间点,可以搞定的恐怕只有德国的那位数学大佬戴德金。
李谕无奈道:“哥德巴赫猜想、费马猜想都听着很简单,可就算全世界最好的数学家,目前也无法回答。”